車子緩慢的行駛在公路上。
鍾銘安靜的開車,隋心幾次將視線移向他那淡然自若的側臉,都見他目不斜視的盯著路面,像是很專注在開車這件事情上。
直到隋心第五次看過去,鍾銘的聲音突兀的響起:“看我幹什麼?”
隋心有些不知所措,解釋道:“其實剛才的事,只是一場意外……我有阻止過,不過沒成功,還造成了誤會。”
鍾銘淡淡掃了她一眼:“你有作檢討的時間,不如想想下回怎麼避免同類事件再發生。”
“不會有下次的。”
“是麼?”鍾銘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手舉到隋心面前,相繼伸出兩根手指:“小學五年級,別的小孩子砸破了鄰居的玻璃,某人挺身而出說自己幹的。初中二年級,某人被同學教唆作弊,又被該同學舉報,被老師抓了個現行。”
頓了一秒,鍾銘又伸出第三根:“這回呢,是被室友帶著偷竊……”
隋心臉上一熱,一把握住那幾根手指:“我知道錯了,求你別說了!”
鍾銘終於轉頭,看了一眼被握住的那幾根手指,和白皙柔軟的拳頭,嘴角泛起微笑:“看來還會有下一次。”
“不會再有了!”
底氣卻很虛……
——
半個小時的功夫,車子輾轉在一家地下pub門前停下。
pub的門臉不大,卻頂著一個巨大的霓虹燈招牌,古樸而老舊的牆壁被雨水洗刷的有些斑駁,整體看上去很有披頭士年代的風格。
隋心不明所以的跟著鍾銘一路下樓,樓梯的牆壁沒有經過粉刷,磚頭露在外面,腳下踩著的木質樓梯也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拐彎時顯得有些擁擠。
直到踩下最後一節臺階,視線豁然開朗。
燈光昏暗的pub裡錯落有致的擺放著十幾套桌椅,腳下踩著旱冰鞋的服務生,穿梭在擺放著各種洋酒的吧檯和擁擠的小通道中。幾乎所有位子都坐滿了,而且華人居多。
隋心好奇的睜大眼,環顧四周,見五彩壁燈映照著的牆壁上掛著不同年代的照片,有彩色的,有黑白的,大部分都是七、八十年代流行大喇叭牛仔褲、大墊肩和蓬蓬頭時留下的。
再轉頭一看,鍾銘不知何時靠在吧檯邊,和老闆正在交談,很熟的樣子。
然後,就見鍾銘回過身,對她指了指角落的那套桌椅。
隋心走過去坐下,這才看到桌上擺放著留座的牌子。
——
鍾銘折回時,隋心問:“這裡有什麼特別麼?”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說話間,服務生開始麻利的上菜,隋心看了一眼,全是快餐,就賣相來說這裡沒有什麼特點。
她撿起薯條嘗了一口,味道也很一般,不明白怎麼這個時間就客滿了,於是下意識看向鍾銘。
他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一手撐著頭,視線彷彿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
他這麼看了多久了……
隋心別開臉,又用餘光掃了一眼鍾銘,見他還在看自己,更尷尬了,連忙找了個話題:“對了,你來了這麼久,覺得怎麼樣,還喜歡這裡麼?”
鍾銘端起水杯抿了一口:“還可以,說不上喜歡。”
“那和北京比呢?”隋心拿起一副刀叉交到鍾銘手裡。
鍾銘接過刀叉,切下一塊牛肉放進隋心的盤子裡:“當然是北京好。”
隋心邊吃邊含糊道:“嗯,也是,加拿大沒有可愛多,沒有來一桶,沒有豬肉韭菜餡餃子……”
鍾銘掃了她一眼:“你要是想吃甜筒,這裡有更純的。超市裡也可以買到韭菜和肉餡。你喜歡吃泡麵,這裡也有出前一丁。”
“既然這裡什麼都有,你怎麼還說北京好?莫非,是北京的姑娘比較好?”
話一說完,隋心故作鎮定的就別開臉,雙頰微熱。
鍾銘側首看她,溼漉漉的頭髮貼在白皙的面頰兩側,昏黃的燈光籠罩在那張小臉上,顯得細緻而柔軟。
“那要看和誰比。”
隋心往嘴裡塞了一口蔬菜:“也是,不管在哪兒,都有帶的出門的,和丟人現眼的……”
話說了一半,尾音就消失在臉頰旁突然多出的溫熱觸感裡。
隋心下意識的捂住臉,臉上的溫度又揚了幾分。
鍾銘指尖在空中停了一秒,便繼續著方才沒完成的動作,將她鬢角的散發別到耳後。
“頭髮亂了。”
隋心胡亂捋著頭髮。
鍾銘突然說:“找女朋友是找給自己看的。所以丟人現眼那些,也不該讓別人來界定。”
“那如果你自己也覺得她很拿不出手呢?分手,還是……”
鍾銘看了她一眼,眼神沉靜如水:“應該會教好的。”
然後將切好的牛肉,一塊塊撥到她盤子裡:“來,趁熱吃。”
——
隋心將最後一口牛肉塞進嘴裡時,場內的燈光一下子全暗了下來,與此同時舞臺那邊卻亮起一束光。
沒有貝斯手和吉他手,只有一套像是歷經了風霜的架子鼓。
臺下發出一陣陣歡呼聲,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口哨聲,轉瞬間就見一個身材修長高挑的男人走上臺,穿著龐克風的皮衣,搭配著蹭著磨白的牛仔褲。
然後,就見男人拿起麥克風,笑著露出一口白牙:“第一首歌rday.”
沒有音樂伴奏,也不見鼓手,男人很快清唱起來,聲音低沉和煦,透著滄桑和不羈,微卷的流海柔順的貼著額頭,若隱若現那雙多情的眼。
隋心一下子醒過神。
方町?!
——
唱了一小段歌,方町的聲音嘎然而止。
就見他神情一變,漫不經心的看向角落:“我說兄弟,你打算讓我清唱多久啊?”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隋心眨眼的功夫,鍾銘已經起身,走向舞臺,邊走邊解開領口的兩顆釦子,並將袖子挽到手肘。
然後,就見他邁開長腿,跨坐在架子鼓後面的矮凳上,與此同時臺下發出更激烈的歡呼。
直到劇烈的鼓聲驟然響起,歡呼聲戛然而止。
鍾銘很快開始一段獨鼓表演,十幾秒的熱身,開始的突兀,結束的迅速,一手將鼓槌拋起,又接住,修長的眼掃向立在一旁用腳打拍子的方町。
眼神交匯,默契使然。
heyjude的鼓點很快響起。
“'tmakeitbad……”
隋心拖著腮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臺上。
她一下子就愛上了這個地方。
——
幾首歌匆匆即過,臺下聽眾意猶未盡,不少華人將加幣用服務生提供的橡皮筋綁成一卷,向臺上投過去。
有一個穿著小短裙和高跟靴的華人女孩,甚至攥著一疊大鈔跑上舞臺。
方町微微側頭,眼尾上挑,嘴角漫不經心的勾起,腳下划著舞步,卻絲毫沒有向那個華人女孩挪動。
然後,就見那女孩靠了過來,抬起手,亮出手裡的大鈔。
方町卻沒有接,舞步緩而慢的圍著女孩繞了一圈,像是貼著女孩在跳,卻又恰到好處的沒有任何肢體接觸。
舞臺下,女客人紛紛屏住呼吸,男客人吹起口哨。
直到方町在女孩旁邊停下,揚起一抹笑。
那女孩就像是受到了什麼蠱惑,抖著手將那疊鈔票輕輕塞進方町的褲腰……
舞臺下立刻發出一陣驚呼。
然後,就聽方町慵懶的開了口:“thanks,mylady.”
尖叫聲此起彼伏,氣氛瞬間直達沸點。
——
就在這時,幾個不速之客出現在pub裡,是頭髮染成五顏六色的飛車黨,塞鈔票給方町的華人女孩一下子臉色大變。
悠揚的歌聲戛然而止。
就見為首的那老大就一屁股坐到距離舞臺最近的桌邊,華人女孩就乖乖地坐了過來,“啪”的一聲,一個巴掌甩下來,連聲都不敢吱。
所有在場女性都倒吸一口氣。
幾個小弟開始轟人:“滾!全他媽的給老子滾!”
服務生走上前,要制止幾人,卻被一個小弟推開。
與此同時,一個小弟已經走到角落,準備趕走隋心,但她卻一動不動。
小弟一瞪眼,伸手就要去揪隋心的衣服。
下一秒,就聽一聲殺豬似的哀嚎,卻不是出自隋心的口,而是被方町手裡的麥克風用力砸中後腦勺的小弟。
——
接下來所有的一切都發生的很快。
賓客們四散逃逸,老大帶著小弟衝上臺,方町一個人應戰眾人,礙事的小弟一個個被踢下去。
不到三分鐘,一個回合結束,方町收了手,一邊活動著手腳,一邊回頭看向雙手插袋面無表情的鍾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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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聽方町說了一句:“嘿,兄弟,該你了!”
幾個顯然是經過手下留情的小弟,一個個又衝了上來。
然而,領頭的那個還沒看清怎麼回事,就被一記飛踢,踢出了舞臺,重重的摔倒在地。
接著便是一連串的哀嚎,幹淨利落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
——
與此同時,方町悠閒地湊到吧檯邊,掏出厚厚一疊客人們的打賞,一邊看著像是拍動作片一樣的戰況,一邊將錢一張張放在臺面上。
隨著桌椅擺設被破壞的越來越多,臺面上的加幣也越來越厚。
就聽那老闆數著數:“150、200、250……看,又壞了一把椅子……”
方町笑了一聲:“我看你們就等著今天呢吧,正好把這些破爛清出去。”
說話間,三人都沒有注意到,一直按兵不動的飛車黨老大,這時正悄悄向鍾銘背後靠近,同時抄起一把椅子,準備偷襲。
一直死死盯著戰況的隋心,想也不想就從角落裡拿起消防栓,用盡全身的力氣向那個老大扔過去。
只聽“咚”的一聲,全場人都愣住了。
那個孔武有力的老大,手裡的椅子已經掉在地上,只見他一手摸著後背,又回頭看了一眼滾落到一旁的消防栓。
然後,雙目眥裂的瞪向隋心。
隋心下意識的向後錯了一步。
轉瞬間,就見老大抄起一個酒瓶子,往旁邊的木桌上一磕,酒瓶子應聲碎裂,瞬間成了尖銳的兇器,在燈光的折射下發出刺眼的光。
吧檯邊的方町,意識到不妙,扔下錢就向這邊衝。
但遠水卻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老大高高舉起酒瓶子,大跨步的衝著她的臉招呼過去。
一切都發生在剎那間。
隋心只覺得自己被人用力拉了一把,臉頰就一個溫熱的大手罩住,整個身體也跟著栽進另一個結實而堅硬的胸膛。
只聽“嘩啦”一聲,清脆而刺耳,那半個酒瓶子就在空中飛濺散開。
心裡一咯噔,隋心一下子就睜開眼,觸目所及的那副劇烈起伏的胸膛,包裹著毫不掩飾的憤怒,每一下都像是要將脆弱的紐扣崩開。
再往上看,是繃緊的下巴,冷冽的眼神,那舉起的右臂上劃過幾道血痕,上面殘留著玻璃碴子。
但她還來不及反應,鍾銘就像是剛才強硬的拉她入懷一樣,毫不客氣的將她推了出去。
同時說道:“方町,把人帶走!”
已經趕到身邊的方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向出口拉去。
——
冬日的夜晚又冷又溼,隋心一路掙扎著被帶到戶外,卻甩不開方町。
“你放開我,我要回去!”
方町警告的掃來一眼:“等我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說。”
不由分說,他將隋心帶到一輛名牌機車前,拿起頭盔毫不客氣的罩在她頭上,然後將人拉上後座,利落的發動引擎。
透過安全帽,隋心大聲喊道:“我會照顧自己,你快回去幫他!”
方町卻不給她商量的餘地,摩托車很快駛離pub,急速衝上大路。
隋心急了,尖叫著:“你再不停車我就跳了!”
回應她的是更不近人情的聲音:“那你就跳!”
沒想到她還真要跳。
要不是方町及時剎車,人就飛出去了。
“靠!”方町一把揪起地上的隋心,雙目牢牢地盯著她,憤怒的吼道:“你他媽的想死啊!”
隋心卻沒搭碴兒,用力將頭盔摘下來扔給他,轉身就跑。
——
一分鐘、兩分鍾……
隋心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膝蓋就像是裂開一樣,腳下每一步都像是在倒計時。
木質樓梯被她兩節兩節的踩在腳下,她連跑帶跳的衝下窄小的通道,幾次都撞上拐角,肩膀生疼。
直到滿目狼藉的pub再度出現在眼前……
場地中已經找不到完好的桌椅了,倒在地上的飛車黨打著滾,呻|吟著,唯有那個老大直挺挺的仰躺著,一動不動。
而唯一站著的男人,正背對著她,胸膛隨著漸穩的呼吸緩緩起伏,凌亂的髮梢,在堅毅的側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汗珠順著脖頸的線條滾落,越過鎖骨,一路淹沒進純棉的布料。
這時,就見那人回過身,眼睛精準的將她鎖住。
那裡面的沉冷,瞬間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