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醫護室裡,一動不動。
但當許佳出現在她的視線中時,蔡安娜卻撐起身子,回眸看向他時,眼中也依舊是柔情蜜意。
“寧安。”
她小聲撒著嬌。
而緩步走入醫護室的許佳,也好容易在臉上掛起微笑。
“你還好嗎?”
“嗯。”
“現在感覺如何?”
“好好。”蔡安娜傻笑著:“我喜歡看見你。”
微笑之後,許佳繼續向前。
他道:
“安娜,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頓了一聲:“你還記得,你過去的那些同伴嗎?”
“記得。”
蔡安娜笑著說了句相矛盾的話:“但全忘了。”
“記得?”許佳愣住:“那、那怎麼還……忘了?”
“嗯。”她抿著笑意:“自從遇見你,我誰都不想。我只愛你——只要有你,對我來說就都足夠了……寧安。”
“……我還記得。”
許佳小聲道:“外面很冷。可你第一次來科考站的時候,卻沒穿防寒服。”
“防寒服?”蔡安娜輕歪過頭去。
想了一會兒,她問:“你是說,從前他們和我都穿過的棉服嗎?”
她又笑了:“我不需要那個。”
她接著說:“只要有你,我什麼都無所謂。”
“可倘若如此,那你是怎麼過來的?”
許佳感覺很亂。
正因為在外面發現了一具凍在冰裡的屍體,他才猛地意識到,即便南極早已轉暖,室外的溫度對一個不穿防寒服的普通人來說,也還是能凍死人。
“你連防寒服都沒穿。”
他質疑著:“這不正常!”
“……可是。”蔡安娜顯得有點兒悲傷,她小心按著大腿內側,還小聲道:“可是,不是寧安你把我帶進來的嗎?”
“你說什麼?”
一恍惚,許佳彷彿又看到了孫吾肚子上胡搖亂擺的黑色細絲。
“我說。”蔡安娜壓低視線,卻始終將目光盯緊許佳:“是寧安你,把我帶進來的。你讓我在這裡好好待著,你說會經常來見我,你還說你在這世上最喜歡的人就是我——你說,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還說你會保護我。難道不是麼?”
“我……”
許佳退後了一步。
他腦袋很亂。
蔡安娜說的這些話,他已經搞不懂自己究竟說過哪幾句,又沒說過哪些句了。
興許,他全說過。
可現在的問題卻不是——!
“但是、可是——就算你這麼說,我……”
許佳試圖追問:“我——!”
然而,卻無言以對。
思前想後,他總感覺在這兒想從這麼個瘋女人這兒獲取情報的自己,簡直蠢透了!
“我……”
他困惑自己此刻的作為。
想來,繼續與蔡安娜就這些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爭論下去,除了加深心中的恐懼和困惑外,無非是自取其辱。
於是,他便在笑過後,手插在褲兜裡擺弄著那枚從死人身上挖下的白色釦子,腳步則開始向後退……
“寧安——!”
驟地,蔡安娜從她躺著的醫療床上爬起。
她半撐著身子,長長的頭髮無力地垂在兩側與背後,可這個女人的目光,卻顯得清澈且堅定。
她突然質問道:
“你為什麼要問我這些?”
說話間,她將身子從醫療床上滑下:
“你說了你愛我,我也說我一定會永遠愛你。為什麼你還是不相信我?為什麼你還是會質問我?為什麼你還要對我做出這樣的表情?”
她快步逼近:“你不該是這樣的。”
這女人抬起右手來,緊壓著胸口:
“你照顧我。就算我變成了這樣,也還是會照顧我,我真的很感激,也真的很愛你——可你現在是什麼意思?你這是什麼表情?難道你要離我而去嗎?難道說,你想將我獨自一個拋棄在這兒不管嗎?”
“我……我沒有!”
蔡安娜這咄咄逼人的氣勢,令許佳略有些害怕。
但他很快便意識到自己仍處在上風——面對一個瘋子,不論對方說出怎樣的瘋言瘋語。他有必要畏縮嗎?
“我何時拋棄過你?”
許佳反問:“就連你自己都說了。你說相信寧安會回來,還說你相信寧安不會丟下你——我們約定過的事,我全做到了。”
他拍拍胸口:“每次離開都儘快回來。我做到了!始終和你一起,這我都做到了!”
言畢,他走上前去試圖擁抱蔡安娜,更希望暫時安撫她的情緒:
“你今天怎麼突然這樣了?”
他攤開手臂,展開懷抱:“你平時也不是的啊。難道,你不是該更……”
啪!
蔡安娜卻猛地開啟了許佳的手。
她站定身子,仰面瞪向男人,眸子底卻閃爍著驚疑的怒火:
“你是騙子!”
她略微後退,突然將手揚起並指向許佳的鼻子:“騙子!”
這女人喝道:
“我等了你那麼久,我一直在等你!我等著你,哪怕你始終不對我說一句話也等著你。可當我們真正在一起後,你卻總離開我。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離開我!說什麼我相信你會回來?說什麼你愛我?!你就是個騙子!”
“……”許佳有點兒懵了。
但蔡安娜給他以一種不好惹的感覺。
更奇怪的則是,她這會兒說話時給人的感覺,好像又變得更有條理了。
“我不是騙子。”
許佳步步後退。
他站定,再挺直腰桿:“我不是騙子!”
可步履停住後,他卻突然感覺現在這個被蔡安娜帶入到她的步調裡的自己,極為愚蠢。
於是,為震懾住對方,他昂首大聲道:
“我騙你幹什麼啊?!”
他大吼:“我沒騙你!你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樣啊?!我。既然是我說過的話,我就一定能做到。我說了保護你就是會保護你,我說了不離開你就是不會離開你。你有必要懷疑我嗎?!”
“騙子。”
蔡安娜卻僅是咒詛。
她壓著眼睛,瞪向許佳:“你這騙子。”
女人的身軀微微顫抖,似是醞釀著極深的憤怒。
這令許佳突然記起孫吾正是死在了她的手裡——雖說,最後了結他痛苦的是自己。但最初將孫吾捅傷,還在他瀕死之時做出各種奇怪表演的——是她。
於是,他極提防的再次後退:
“既然你說我是騙子。”
他道:“我給你時間,你也給我點兒時間。我們都冷靜冷靜——你再好好想想,要是你還能想明白事情的話,就想想我都哪兒做錯了,我哪兒對不起你了。等你想清楚了,我再和你講……”
“你又要丟下我了!”
蔡安娜驟地爆發出一聲尖銳的咆哮。
她突然向許佳猛撲過來,許佳躲閃不及,被她撞了個正著。
“瘋了!”
他嚎叫道:“你簡直瘋了!”
“我不會讓你丟下我的,你說了你愛我,我不會讓你找機會幽會其他女人的!你休想!”
“你是白痴嗎?!”
許佳叫道:“這兒哪有別的女人!你是白痴嗎?!”
“你自己就是!”她似潑婦一般,歇斯底里的大聲叫罵道:“你自己就是!寧安、寧安!明明你自己就是女人,你明明要和你自己去約會!你想拋下我,去和寧安你自己幽會!你這負心漢!”
“蠢材!”
許佳喝罵了一聲。
但他終究沒像孫吾死掉的時候那樣,和她動起手來。
當然,這倒不是因為與她有過肌膚之親這種膚淺的理由。
當時,許佳揍得是一個看上去像人類女性,卻並不知是人是鬼還是妖怪的邪祟;
但現在,這個和他高聲咆哮,尖聲厲叫的人啊……哪怕瘋了,她也畢竟是個活生生的女人。
可說到底……
“安娜。”
許佳只感覺頭昏腦脹,頸上的血管膨得好像快要炸裂。
他暈乎乎地,且有點兒搞不懂自己在說些什麼:
“你……”
他一邊掙扎,一邊叫問:
“你當真還瘋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