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江邊的露天燒烤營地比司見肖來之前想象的要大，從古苑民居那邊過來的遊客才佔了不到三分之一，看到這一幕他差不多放心了，就算文學社再多一倍的人也不存在坐不下的情況。
從預定位子到研究選單，韓若一始終跟在司見肖身後，跟著也就罷了，問題是她一直不說話這種行為就讓司見肖感到很難受。
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沒想到這邊還挺便宜的……38元一位。”他忍受不了這種令人發毛的氣氛，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韓若一彷彿沒有聽到一般，不過司見肖終於感覺到她把視線從自己身上移開了。
“我和樂同學不在你們的預算之內吧。”她撥弄著烤爐的蓋子，冷不丁地問道。
“沒關係，你的份我請了，樂見曦會跟我AA的。”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韓若一扭頭瞅他，說：“為什麼我的份你請了，樂同學就可以跟你AA？”
“有什麼問題嗎？”他還沒有察覺自己說話有不妥的地方。
“我不想佔你便宜。”
“哈？你在開什麼玩笑……”司見肖被她的邏輯給驚呆了，“就當是我回報你幫鳳鳴指導練筆不行嗎？這麼較真做什麼。”
“回報那也得等有成效之後吧。”她皺眉對他的這個說法表示不認可。
司見肖笑了笑：“難道沒有成效就當你白忙一場？”
“畢竟無功不受祿吧。”
“無功但是有勞啊。”他說，“這個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徒勞無功的，但不能否定努力過的人吧。”
韓若一搖頭：“徒勞無功的努力就是白費，是，這個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徒勞無功的，但這個世界也以成敗論英雄。”
“這是你讀歷史的感悟？”
“是我對自己未來的警醒。”她自嘲地說，“我懷著的那種夢想，是不走到成功的那一步就什麼都不是的。”
現在的人都很現實，父母們也很現實。如果你在孩童時代說自己相當作家，沒有人會說你什麼。但等到你到了懂事的年紀，如果你明確表達出自己想寫小說並以此為工作，或許很難想象有開明的父母會從一開始就毫不反對地支援。
“那如果……我說的是如果啊。”他一想到那個夢想對韓若一的意義，措辭就不由自主地變得小心謹慎了，“這一次的萌芽新概念作文大賽，你沒有獲獎，甚至連複賽都沒有進，你會就此心灰意冷放棄嗎？”
韓若一毫不猶豫地說：“放棄不至於，但應該會冷靜地重新考量自己吧，會再考慮考慮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這個天賦。畢竟現在某些人的吹捧已經讓我有些飄飄然的感覺了。”
“某些人麼……”司見肖尷尬地乾笑了兩聲。
“所以今天還是AA吧。”她沒有忘記最開始的話題，“話說回來，如果我真的幫文學社透過練筆提高了整體的水平，你一頓自助燒烤就想打發我嗎？”
看她認真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司見肖不免緊張了起來，他停下研究手上的選單，對韓若一問道：“那你的意思是……說吧，事成之後怎麼著，先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韓若一還沒有回答，他又搶著補充道：“滿足你的腐女心這是不可能的，這方面的要求你就不要想了，現實一點吧。”
“那我還沒想好。”她忍俊不禁，“你放心，我腦補CP的能力很強的，完全沒問題。”
“我覺得你這思想不正一正，萌芽的大賽怕是懸。”司見肖吐槽道。
畢竟在他的印象中，《萌芽》雜誌上的文章小說都是比較清純素雅朦朧的，恐怕不會接受賣腐的設定。
“我連給鳳鳴寫稿子的時候，都記得小心提醒著自己要藏好愛好。”她說，“所以不用你操心，我會注意的。因為我也害怕世俗的眼光和主流的指責。”
“是嗎……”
“所以那是我的秘密。”她說，“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除了社長。”
司見肖頓時感到與有榮焉。
“但是同樣的，如果哪一天我發現這個秘密走漏了，你會死的很難看的。”她冷冷地威脅道。
“喂，雖然按照邏輯推斷洩露秘密的人只能是我，但是你不考慮一下是不是自己平時的行為導致暴露的嗎？”司見肖感受到危機，趕緊為自己找一條後路。
韓若一驕傲地翹起嘴角：“不會的，你看，在我告訴你真相之前，你能想得到嗎？即便你看了我的小說，你也只是懷疑我不會寫男人之間的羈絆而已，完全沒有往那方面去想。”
“那是因為韓同學你……”他忽然愣住了，這個問題值得思考，韓若一給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個文靜乖巧的女同學，因此他確實沒有想到她內心有那些混亂糟糕的觀點。
那天在操場聽到韓若一自曝腐女屬性，雖然他表面上表現得挺平靜的，但其實內心對這種逆轉感到很是驚訝。就好比玩跑團時一個表面是善良守序陣營的人物忽然變成了混亂邪惡陣營一般……
是因為那副眼鏡吧？司見肖打量著她的臉，心中產生了一個強烈的想法。
之所以自己會把韓若一的第一印象塑造成文靜乖巧的女同學，歸根結底是因為她那副實在沒有什麼年輕人個性的眼鏡。
他也曾見過幾次韓若一脫下眼鏡後的樣子，不說有多麼驚豔但至少也是常人標準之上的稱得上可愛或者好看的型別。
彷彿是為了確認自己心中的想法，他鬼使神差地朝韓若一伸出了手，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她的眼鏡拿了下來。
視力矯正的鏡片從眼前脫離遠去之後，韓若一頓時感到周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白霧，只有眼前的司見肖是比較清晰的。
為了能夠看清楚東西，她下意識地做出了眯眼的動作。
三秒之後韓若一才反應過來，試圖從司見肖的手中奪回自己的眼鏡。
“還給我！”
“等一下。”司見肖說，“我知道了，原來這是你的偽裝啊。”
“啊？”韓若一疑惑地表示自己聽不懂他說的話。
“問你個問題啊……你有沒有仔細觀察過自己戴眼鏡不戴眼鏡的區別啊？”司見肖問道，“如果觀察過應該有結論吧……這副眼鏡會給你減分的。”
她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敲了一下，猛然回憶起誤以為收到來自他的情書的那天晚上，自己在寢室的洗手間對著鏡子練習拒絕直到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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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摘下眼鏡藉著外頭路燈的反光凝視鏡中的自己……當時確實萌生過“原來也挺好看的”那種想法。
“社長，你這麼盯著我看不太好吧。”她強硬的語氣掩飾不了心裡的驚慌，臉頰微微發紅，但是卻彷彿賭氣一般沒有逃避迎著司見肖的目光與他對視。
“抱歉……”司見肖回過神來，尷尬地把眼鏡還給她，“你不打算換一副……有個性一點的眼鏡嗎？”
“有那個必要嗎？”韓若一撇嘴，“戴眼鏡，是為了讓自己得到和普通人一樣的視力吧。”
“話是這麼說但畢竟已經成了外表的一部分……”司見肖攤手，無奈地說道：“而以貌取人這一點千百年來或許就沒有改變過。”
“是，但是老祖宗也說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她的神態恢復如常的冷靜，“如果真有那個必要，我會學著戴隱形眼鏡的。現在還是算了吧……”
“說的也是。”司見肖的目光回到了選單上，“就算你的目標是成為萌芽系寫手出道，現在還是得好好唸書啊。”
“得拿出基本合格的成績應付家長啊，畢竟他們是覺得要是我考試考不好以後的人生就註定悽慘無比的。”
“家長們都是這樣的。”他附和道。
韓若一趴在了桌上，她好像已經把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和林天的關係這個煩惱的事給忘記了，對司見肖提起的話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社長你家裡反對你寫小說啊？”
“不反對也不支援吧。但也許只要我成績掉下去了，他們就不會保持中立了。”
“呵呵，不反對也不支援的本質就是不支援。”韓若一十分一針見血地說道，“連作為血緣最親的人尚且不能支援你，這本身就是對你的一種否定。”
“大人有他們自己考慮問題的角度。”司見肖倒是沒像她那麼激進地批判家長們的做法，“而我們有我們自己的想法。”
“是不是長大了以後就能按照自己的意願行動了呢，這樣一想就好期待長大。”她這個時候的笑容像一個天真的孩子一般。
“是的吧……”司見肖不是很確定這個答案。
江南老賊在他寫的小說中說過，命運這東西生來就是要被踏於足下的，如果你還未有力量反抗它，所要做的只是懷著勇氣耐心等待。
那麼他們這些懷著不被大人們認可的夢想的人，所要做的只是懷著勇氣耐心等待長大成人的那一天到來嗎？
眾所周知，在小說中尋找真實的人腦袋一定有問題。把一個暢銷小說作者的話奉為人生前半段的至理也許也是不靠譜的。
然而他們還有別的選擇嗎？沒人會甘心就此放棄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