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帝國享國二百七十六年,共傳帝一十六位。
要說那個是其中哪一位最為有道的明君聖主,那誰也說不清楚。
但如果說哪一位是大明朝膽最肥,最能折騰的皇帝。
正德大帝朱厚照當之無愧……
兮乎間,輕聲喪命。
打新春,兩世為人。
若是換了旁人,還不躺在床上安神定精個個把月,但這事在老朱眼中根本無足輕重……
大難不死,福禍相依,魚照釣,妞照泡。
但朱厚照明白自己終究是個天子,辦公地點在紫禁城,這老是在南國休年假終究不是個辦法。
臨走之前,還有一件事要處理……
雖然已經開春,但沉積冬雪還未散去,凌冽的寒風吹的人睜不開眼睛。
南京十字正街上推推用用這幾十名囚犯。
朱厚照高坐在木搭的監斬臺上,向前伸了伸脖子說道:“案犯都到了麼?”
韓彬跪地行禮道:“回陛下,兩案要犯悉數押到。”
朱厚照低垂著腦袋,用雙指揉著太陽穴低聲說道:“都帶上來……”
韓彬起身傳令……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本來空曠的法場上便跪滿了囚徒。
左邊壓跪著寧王朱宸濠、劉養正、李士實(這老小子南昌之戰逃跑之後又被韓彬差人抓了回來)、劉啟等人……
右邊五花大綁的則是江彬、錢寧、孟忠之流。
朱厚照慢慢站起身來,斜眼看了江彬等人一眼,然後跨步走到朱宸濠面前,弓下身子低聲說道:“皇叔,我前些日接到密保,婁叔母投河自盡了。”
朱厚照口中的婁叔母是寧王最為寵愛的婁妃,此女知書達理,明是非曲直,當年寧王要起事之時她便極力勸阻,但當時的朱宸濠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和朝廷對著幹。
結果寧王落了個身敗名裂的下場,而婁妃覺得夫辱婦隨乃是人妻之道,便毅然投河殉夫。
王守仁深感此女節烈,還在鄱陽湖畔為她修了祠堂。
朱厚照說完這句話,垂下雙目盯著朱宸濠幾乎撕裂的眼仁,低聲說道:“有此良妻你卻還如此糊塗,真讓人扼腕嘆息。”
“婦語夫兮夫轉聽,採樵須知擔頭輕。昨宵再過蒼苔滑,莫向蒼苔險處行!”
寧王苦笑一聲,麻木的張嘴復念道:“昨宵再過蒼苔滑……莫向蒼苔險處行……莫向蒼苔險處行!”
朱厚照直起身子,冷聲喝到:“向蒼苔險處行的又何止你一人!你是我叔叔,我若殺你於禮法難容,將叛臣朱宸濠施沓刑,剝其藩王爵位,壓入刑獄,困其終生,其餘從犯,一律斬首!”
一律斬首……
朱宸濠全身戾抖,回頭看著身後跪著的從屬之臣,苦苦一笑說道:“諸位……先走一步吧。”
朱厚照微閉雙目低語到:“不必多言,斬!”
皇令一下,誰敢不從……
冷風呼嘯下,刀光驟起,血色滿場。
熔融血影之間,只孤零零癱坐著朱厚照一人……
既然你這麼想稱孤道寡,我便送一個孤家寡人當一當。
朱厚照轉過身,手扶著腦袋邊往回走……
韓彬一看這劇情不對啊,朱老板你活還沒幹完呢,法場右邊還押跪著江彬一夥兄弟呢。
“陛下……”
韓彬上前一步,低語到:“江彬等一干叛臣……”
“江彬……”
朱厚照回望一眼,臺下跪下的幾個“心腹”之臣,又轉目看了看周遭問道:“王守仁何在?”
韓彬搭言道:“回陛下,王尚書身體不適,回公館休息了。”
“他倒是會躲清靜……”
朱厚照輕嘆了一口氣說道:“韓彬……這些人你看著處置吧……”
說罷,朱厚照倒揹著雙手,緩步離開了法場。
“交予我……”
韓彬嘴角輕佻,看著朱厚照的背影漸漸走遠,這才揚起腦袋朗聲說道:“天子聖令,江彬、錢寧等一干逆臣,欺君犯上,罪大惡極,皆凌遲處死!”
凌遲!
三千八百刀,萬剮凌遲。
江彬猛地抬起腦袋,惡狠狠的盯著韓彬喝到:“你這賊孫,我早該先殺了你!”
韓彬面帶冷笑,用手點指著江彬說道:“當年劉瑾禍國,便死於此刑法之下,你之罪責與劉瑾同犯,行刑!”
“韓大人……”
錢寧聽到“凌遲”嚇得褲子都溼了,以頭觸地,扯著尖銳的嗓音哭喊道:“韓大人饒命……韓大人……往日……往日你我可是……”
“我與你等亂臣何談往日!”
韓彬一揮手喝到:“行刑!”
行刑官提刀上臺,又是一片血沫飛舞。
南京·邵誼公館
王守仁坐在門檻上,看著遠方霧靄沉沉,幾乎遮蔽天日。
“大人……”
龍三站在當院對著王守仁喊了一嗓子,卻看著老王沒什麼反應,只能上前一步說道:“王守仁!”
“恩?”
老王這才回過神來,抬頭看了一眼龍三,微微一笑說道:“你來了。”
“不是我來了……”
龍三把肩膀上的包裹甩了甩說道:“我要走了。”
“走?”
王守仁站起身來,說道:“你要去哪?”
“呵……”
龍三咧嘴一笑說道:“回杭州……”
“回杭州?”
王守仁向前走了兩步,雙手扶著龍三的肩膀說道:“你這是……這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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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你是個騙子……”
龍三把包裹扯下來扔在一旁戲謔的一笑說道:“你還記得當年咱們約定,我隨你三年……可現如今……有十多年了吧?你還記得杭州棋盤山下還有一個叫翠娥的姑娘麼?”
“我這個……”
王守仁暮然間慌了神,當年確實給龍三說和的這門親事,答覆龍三跟自己三年便放他回去與翠娥完婚,可是這一轉眼,十三年也過去了,自己的孩子都滿地跑的打醬油了,龍三卻還是光棍一個人……
龍三看著能說會道的王大人被自己問的啞口無言,朗聲一笑說道:“算了,我跟著你無非是想探清楚我的身世,現在心願達成,也該功成身退了。再者說,皇帝此次回京一定會帶著你,這京城中的爾虞我詐我是實在受不了,你現在也是時候放我離開了。”
“哦……”
王守仁低垂著腦袋笑了笑說道:“你妹妹陸玖……招呼過了麼?”
“恩……”
龍三低頭撿起包袱說道:“我還去舞陽真人陸安的墳前前磕了個頭,這次沒有錦背低頭花樁弩……”
“破風鬼”說罷,撿起包袱晃了晃腦袋說道:“幫我跟我師父師孃帶個話,祝他們二老身體安康,得養天年。”
“好……”
王守仁點頭。
“走了!”
龍三把手一揚,大步走出了庭院。
“恩公……”
龍三剛走,一聲呼喚,鐵靈鐵葵從側院走來。
王守仁回頭看著兩個少年,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鐵靈抿抿嘴,上前拉住了王守仁的手,低聲說道:“恩公……我……我們……”
王守仁抬起手拍了拍鐵靈的肩膀,吐了口氣說道:“天色陰沉,看樣子要下雨,明天再走吧……”
鐵靈眼角微微顫抖,低語到:“我娘……已經備好車了……”
“哦……”
王守仁側過臉,用袖子撣了撣臉頰說道:“葵兒呢?與你們一起麼?”
“不……”
鐵葵側身躲在鐵靈身後,低語到:“我隨陸師傅和刑師父一起……回山……看看能不能治好陸師傅的臆病……”
“額……”
王守仁嘶啞著嗓音長嘆了一聲說道:“你們……不去見見少卿……師孃了?”
“不了……”
鐵靈搖了搖頭說道:“免得……惹得她……不高興……”
“好……好……也對……”
王守仁低頭低語到:“路上小心。”
“好……恩公保重!”
鐵葵拉著鐵靈跪倒在地,朝著王守仁磕了三個頭,然後轉身飛跑出了庭院。
只留下王守仁一人,捏呆呆站在庭院當中。
許久,長風吹起,楊柳新枝亂響。
“起風了,回屋吧……”
有人柔聲說了一句,緊接著給王守仁身上披了一件布袍。
“少卿……”
王守仁回頭看著身旁鬢角微白的夫人,淡淡一笑說道:“龍三,靈兒葵兒都走了。”
“我知道……”
於少卿點點頭說道:“你此次平亂之後,皇帝必然要招你入京,順天府……都不是這些人願意呆的地方。”
王守仁輕嘆一聲,拉起於少卿一隻手捂在懷中說道:“那也不是我願意呆的地方。”
話音未落,忽然驛館門外有人高喝:“聖旨到,南京兵部尚書王守仁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