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大了，情意便薄了。
就算是和獨孤鳳同母所出的獨孤忠，都在這一刻變得猶豫遲疑。
好在如此尷尬並未持續太久，便被道聲音打斷，“快看，鳳姐姐出來了。”
眾人神色一震，同時向西看去，就見冷宮門前，一個女子徐徐走下階梯。雖說距離過遠看不清面容，但其衣著華貴，與宮女大相徑庭，故而稍一聯想，便能猜出身份。
果不其然，當女子在數十步外止住身形時，其熟悉容顏立即映入眾人眼簾。
正是獨孤鳳！
一段時間不見，她明顯憔悴了，清減臉頰帶著病態蒼白，虛浮的腳步，彷彿隨時都會倒下，勉強深吸口氣，似是想要說話，卻又被雨水澆在火堆間蕩起的煙塵嗆到，劇烈的咳嗽起來，這一咳，便是好長時間，等最終止住時，掩住嘴唇的手間，赫然已多出抹刺眼嫣紅。
“陛下小心……”
兩個太監如臨大敵，連忙上前用身體護住楊廣。
周成見狀忍不住撇了撇嘴。
病毒這玩意兒如果能被人擋住，那還叫病毒嗎？凡人智慧吶。
“鳳兒！”老婦人眼神微變，下意識上前兩步，卻被獨孤忠等人死死拽住。
“祖母不可衝動……”
“鳳姐姐明顯生病了，此時過去，必會被傳染。”
“祖母，大業為重，獨孤閥不能沒有您啊。”
眾人七嘴八舌，說什麼都有，但總結起來無非就是三個字，不能去！
獨孤鳳死了也就死了，充其量是沒人去運作那些生意，對獨孤閥的子弟而言，反而是件好事，但若老太君有個三長兩短，那造成的損失，就不是金錢所能衡量了。
“你們……”
老婦人跺了跺腳，正欲開口呵斥，遠處卻突然傳來獨孤鳳聲音。
“祖母，不要過來。鳳兒身染惡疾，命不久矣……咳咳，此番出來，也只是耐不住心中思念，最後見您一面……”
老婦人默然。
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看出獨孤鳳已然病入膏肓，即便如今不顧一切，將其帶回獨孤府，再聚集天下名醫問診，她活下去的機會，也是萬中無一。
“鳳兒不孝，不能常伴左右服侍，咳咳……我死後，沒人監督您了，您可保重身體，不許總是一出關就喝冷茶，吃梨糕啊。”
“鳳兒，是祖母對不住你。”
老婦人眼眶微紅。
“祖母平日最疼鳳兒，又怎會對不起我？”
獨孤鳳輕笑著抿著嘴角，“到是鳳兒臨走前還要麻煩祖母……我這些年來，偷偷攢下不少錢財，本是想當做日後嫁妝，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居然用不上了。呵呵，鳳兒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將其全部贈予榮耀侯，包括那份果酒的生意。權當是還他一次救命恩，一次洗冤情……”
唰！
獨孤鳳話音方落，一道道目光，便豁然集中在周成身上。
楊廣若有所思，榮華滿臉欽佩，至於獨孤閥眾子弟，則是嫉妒雙眼通紅。
且不論獨孤鳳打理閥中生意多年，積攢下的錢財必然十分驚人，單說那果酒生意，從去歲運作到如今，其可觀利潤已顯端倪，只要產量增加，絕對可以財源廣進，輕鬆維持洛陽獨孤府的全部開銷。
但現在，獨孤鳳竟將它轉給與獨孤閥全然沒有干係的榮耀侯……
幾個性格衝動的男女下意識就想開口阻止。
可就在這時，老婦人開口了，她掃眼周成，語態堅定道：“放心吧！只要有祖母在，你的東西沒有人敢亂碰，祖母會將其完完整整，丁點不漏的全交給他。”
“多謝祖母！”
獨孤鳳長出口氣，似是完成了最後心願，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許多。
眨了眨眼，她側過身姿，終於將溫婉目光停留在周成身上，“能留下的，全都給你了，這下總不會在說我財迷小氣了吧？”
“以前是開玩笑，其實打心底裡，我從沒覺得你小氣。”
周成搖搖頭，他很想微笑著面對獨孤鳳，但不知為何，今天臉部肌肉有點僵，以至於他努力半天，都沒擠出笑容，反倒是鼻尖有點發酸。
“騙子！”
獨孤鳳咬住下唇和周成對視著，許久後，方才幽幽打破沉默，“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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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周成仰頭看了看天，抹去臉上雨水道：“活著回來，好嗎？”
“呵呵，我也想，可是沒機會了。否則，我才不會將自己的嫁妝留給你呢！”
獨孤鳳輕笑著轉身，在這剎那，周成看見了比雨水晶瑩的淚珠，看見了獨孤鳳的哀傷和無助，就像是前世的最後一次分別，那個令人心動的女孩兒，將微笑留給了他，哀傷埋在心底。
周成手指在顫抖，前世的記憶，彷彿穿越千年時空，斑駁了眼前光景。
“如果人生重來，你是否還會那般冷漠……”
“如果人生重來，你是否還會那般理智……”
“如果人生重來，你是按部就班，還是改變歷史……”
一道道質問在腦海中迴盪，是前世死去瞬間聽到的聲音。
周成豁然驚醒，他終於知道為何醒來以後，總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了。因為，活在大隋的他，早已不是前世那個冷漠而理智殺手。
他會心軟，會多情，會衝動，會留戀……
雖然這些情緒對殺手而言，全部都是致命的破綻，但周成卻覺得莫名痛快。
有感情的才是人，沒感情的那是機器。殺人機器！
所以，去特麼的傳奇殺手吧。老子現在只想當個普通人！
心中蠢蠢欲動，在這一刻昇華到極致，周成長笑一聲，彷彿打破枷鎖，邁開腳步便在眾人驚駭的注視下踏過警戒線，三步並作兩步，將獨孤鳳橫抱而起。
獨孤鳳驚呼一聲，待看清周成後，頓時忍不住睜大眼睛，“你，你瘋了。”
“你的嫁妝，我不稀罕。我只想你活著！既然你沒信心，那我就進來，給你信心！至於出去什麼的話，獨孤小姐就不用說了。自古人定勝天，連廬江都沒留下本侯，區區疫疾又能奈我何？”
“好氣魄，好男兒，好個榮耀侯！”
老婦人眼中精光爆閃，上前兩步，便大聲道：“周成，老嫗記住你了。若你能將鳳兒活著帶出，我獨孤閥日後必將你視作上卿，予取予求，悉聽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