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飛雪染白了天地，取暖的篝火熊熊燃燒，卻也驅不散那刺骨的寒意。
屈突通看著四周瑟瑟發抖的將士，沉默良久，方才輕嘆口氣，“巫者所指功勞，可是在那北方？”
“沒錯！”
老者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渾濁的眼眸中閃爍著點點精芒，“這場突如其來的秋雪不僅覆蓋了大隋各個州郡，就連東突厥的草原也未曾倖免。而西突厥，卻是這萬萬裡疆土間，唯一沒有降雪的地方。”
“所以，東突厥想要繼續威震鐵勒諸部和西突厥的那位可汗，最明智的選擇，便是劫掠大隋。”
屈突通閉上眼睛，神色頗有些淒涼，“而今，瓦崗二十萬大軍進逼東都，中央朝廷自顧不暇，散在各地的十六衛府，又被各路反賊拖住腳步。在這種情況下，阿史那氏只要叩邊成功，就絕不會滿足於往年劫完就走的戰果，他們，很有可能會縱馬衝向關內，甚至勾結李閥瓜分大隋疆土。”
“大將軍慧眼無雙，早已洞穿先機，看來是老朽多言了。”
老者微微一笑，彈掉肩頭雪花。
屈突通沒有說話，也沒有睜開眼睛，只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就好似睡著一般。可實際上，他的內心正處於天人交戰，無限糾結當中。
老者能想到的事情，征戰半生的屈突通自然也能想到。只不過有些時候，選擇往往是最困難的。
從天下蒼生的角度來講，揮軍北上，御突厥於關外，絕對是當務之急。畢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李秀寧再怎麼反叛，也還是中土之人，不會濫殺無辜。但突厥不同，在這些草原蠻子眼中，漢家兒郎的性命簡直比草芥還要廉價。一旦他們殺入中土，屠村屠城，屍橫遍野的慘劇肯定難以避免。
所以，抵禦外敵的功勞，在任何人眼中都足以彌補丟掉長安的過失。除了，皇家！
長安雖不是大隋帝都，但其在政治上的影響力，卻絲毫不弱於東都洛陽。一旦長安被李閥攻佔，大隋的龍脈就相當於被人扼住了七寸，換句話說，堂堂大隋帝君，連長安都守不住，那他憑什麼能守住洛陽，又憑什麼統領天下……
屈突通雖然不是政治家，但也知道長安淪陷對皇家的影響絕對足以致命。如果換成自己坐那九鼎之位，屈突通寧可讓突厥打進中土，殺上幾十萬百姓，也不會容忍長安丟失。
這……就是蒼生和權利間的取捨。
屈突通自問不是聖人，讓他眼睜睜的看著幾十萬百姓慘死，必然於心不忍。可讓他在明知道長安對皇家重要無與倫比的情況下放棄反攻，自覺深受皇恩的屈突通，又實在做不出這等事來。
所以，他很糾結，很煎熬，很需要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
而就在這時，老者給了他理由。
“聽說秘聞司主事大夫周成，早已抵達長安。此人，乃是大隋第一智者，曾在廬江戰場上大放異彩，用足智多謀形容毫不為過。皇后娘娘敢派他前來督軍，想必也是看中這點。”
老者深吸口氣，聲音幽幽道：“將軍大可以分半數兵權於他，令其反攻長安，而自己則帶著一萬兵馬，前往北地守關。如此一來，就算長安最終難以奪回，也和將軍沒有太大干係了。”
“一萬兵馬反攻長安，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周成……會同意？”
屈突通眼神微閃，事關個人前程，就算他在忠君，也不免有些心動。
“其一，督軍並非監軍，只要大將軍號令，在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周成必然難以推諉。其二，周成是聰明人，但根基太過淺薄，他在朝廷中的地位權勢，全都來源於皇家，而丟失長安意味著什麼，他很清楚。所以，就算是為了自己，周成也不會拒絕將軍的提議。”
老者眯起眼睛，斬釘截鐵道。
阿嚏！
幾乎同時間，竹屋內的周成也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我勒個去，怎麼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莫非，又有哪個孫子在背後開始算計我了？”一邊嘀咕著，周成一邊將目光轉向角落。
正捂著鼻子，滿臉憂傷的桃花眼登時打了個機靈，“別看某家，都是自己人，某家可沒有暗害你的打算。”
“呵，半個時辰前，似乎就是你叫囂著要去東都將我斬成兩段吧？”
周成撇撇嘴，眼中盡是懷疑。
桃花眼臉上閃過抹尷尬，但轉眼就消失不見，一挺胸，扯過沒剩下幾根羽毛的扇子，便輕揮著開口道：“某家有那念頭，不過是因為道聽途說，覺得你配不上明秀小姐而已。但現在嘛……所謂不打不相識，如姑爺這般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修為不凡，學富五車的青年才俊，若能和明秀小姐結成連理，那必然是曠古絕今的一段佳話。嗯，至於獨孤閥的大小姐，好男兒在世哪能沒個三妻四妾，姑爺若是喜歡，大方迎娶便是。誰跟囉嗦兩下，某家第一個繞不過他。”
原本安靜待在邊上的木魚嘴角一抽，突然就有種很強烈的危機感。
這廝……馬屁拍得和牛逼啊。若是讓他跟在師尊身邊，自己豈不要地位難保？
王海翻翻白眼，覺得這狗腿實在太沒節操。不過，堂堂殺戮道宗師，自然要保持高冷的風範，當下也懶得理會，眼睛一閉，便裝作沒有聽見，開始老神自在的養起神來。
“虧你還是宇文閥客卿，這麼沒有風骨的話都能說出來，簡直丟盡我輩習武之人的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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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成痛心疾首的長嘆一聲，可轉眼，臉上笑容就如狗尾巴花一樣，燦爛的盪漾開來，“不過嘛，看在你實事求是評價本官，還算是有幾分眼力的份兒上，先前的事情，本官也就懶得再和你計較了。東都抽空一起回，在此之前，先跟著我辦事，如何？”
“姑爺有命，某家豈敢不從？”
桃花眼很有眼色的拍了拍胸口，“上刀山，下火海，你大可發令便是。不過，在此之前，我們是不是先進長安再說？這破地方的炭火早就燒沒了，在等下去，某家怕是要出師未捷身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