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悅,怎麼能追求到你啊?”
“煩著呢。”
“別煩,有啥事跟哥說啊。”
“滾!”
“美女別這麼不給面子啊,我是真心的,我願意剝出心來給你看!我愛你,小悅!”
無回應。
“說話啊。”
“忙。”
“忙什麼,我幫你。”
“過生日。”
“生日?太好了,哪一天?我一定去,你想要什麼,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給你摘下來!”
“星星……”
“是啊,你要啥?說吧,小悅,星星月亮咱都包了,車房也儘管說啊。“
“呵,我——要——變態!”
寧悅說完,“啪嗒”關了手機,低頭——
萬丈高樓,一切如雲,最切實的,是自己這雙高筒襪上的凱蒂貓,她從來不屑於穿這麼幼稚的衣服,然而今天不同的,……
不同的……
寧悅盯著自己身上的凱蒂貓好半晌,這才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樓邊上,高樓風很大,吹得人東倒西歪的,所以她的動作很是小心,扶著欄杆慢慢地蹲下,然後坐下,長裙跟著垂了下來,隨風飄搖,很浪漫。
好浪漫!
寧悅看著自己的粉紅色的長裙在風裡吹出的褶皺,又低頭看著樓下洪流一般的人群,本能地拿出手機想要拍下來給“他”看。
是啊,這是多浪漫的場景,自己粉紅色的長裙,與這匆匆忙忙的洪流相互映襯,最是意味深長,這種意味深長也只有“他”能懂,他們的相識相愛,便是因為彼此懂得的那份知心,然而此時此刻,到了這種地步,他一定會假裝不懂吧?因為這是一種逼迫,對,是一種逼迫!
想到這個詞的時候,寧悅仰起頭來,看著天上的藍天白雲,正是傍晚時光,霞光萬丈,輻射著四方,把一切鍍成了玫瑰金色,遠處青山隱隱,近處萬丈高樓,腳下洪流滾滾,很假,真的很假。
世界好假。
“呼啦啦”
一陣狂風刮過,把寧悅纖細的身影吹得飄搖拂動,她整個人似乎是掛在水泥高樓的髮夾,然而已經搖搖欲墜,風再大一些,髮卡就要掉下來了……
她張開了雙臂,做出了一個飛翔的姿勢——跳嗎?
風呼啦啦掛著欄杆,發出“吱呀”的聲音,裙子在半空中瑟瑟,頭髮也在飄搖,若是再這麼向前一步,她就徹底飛了,永遠飛了,再也見不到這個世界,這個讓她恨也愛的……世界,和他。
想到這個字,寧悅忽然垂下了雙臂,本能地拿出手機,手機剛才被她關機了,大概因為顏值高的緣故,身邊總是圍繞著煩人的追求者,有時候為了讓“他”生氣,她偶爾也會逗逗那些追求者,跟他們偶爾吃個飯約個會什麼的,然而那都是浮雲,她的心裡,從始至終,都是他一個而已。
因為他們才是真愛,其實的,都是假的,不是嗎?
其實她在別人眼裡應該是個幸福的女孩,父母四十多歲才有了她,上面有個大十多歲的姐姐和哥哥,作為家中的小公主,從小到大受盡寵愛,哥哥姐姐從來不會對她說重話,父母也從來不會說她一句不好,真的是含在嘴裡捧在手心,然而不知為什麼,反而養成了她古怪的性子。
青春期的時候忽然變得沉默而古怪,總說世界是假的,是不真實的,小小年紀不去看狗血言情,反而整日捧著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讀個不停,就這樣古怪了幾年,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他”,他們像朋友一樣聊人生,聊文藝,聊書,從精神知己到相知相戀,英俊的臉,成熟的風範,那個叫做“姐夫”的大哥哥……
最後,少女終究是少女,不管世界真或者假,情竇初開,他便成了她的全世界。
可惜,自己不是他的全世界,他的世界裡有大姐,有孩子,有事業,有社會地位,有家庭名譽,有太多太多撐不下自己的地方,因此當她對姐夫明確表白的時候,姐夫吃了一驚,面紅耳赤,驚慌失措,籌謀半天,便要開口——婉拒。
當然是婉拒,她是他的小姨子,是他的小妹子,雖然知己多年,可是……怎麼可以?
然而她並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只說“你可以拒絕我,但是你不能拒絕我繼續愛你。”然後,她就轉身走了。
這是她從那些言情偶像劇裡學來的,裡面的女主不再是瓊瑤阿姨那樣卑微地乞求愛情,而是勇敢地把握愛情,愛了就愛了,天大地大,愛情最大,不是嗎?
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
那天她走了,卻躺在床上渾身發抖,盯著手機,看著他的頭像是否永遠不再閃爍,揣測著他是否會對姐姐說,是否會拉黑自己,是否會……然而沒有,半夜的時候,他的頭像忽然亮了起來,只回了她一條簡訊:“我們會下地獄的。”
看到這話,寧悅覺得整個世界被點亮了,就像是聖誕的夜晚,煙火盛開,璀璨星空,一切復生。
原來他也在愛自己,不是嗎?愛情果然是有默契的!
寧悅興奮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套上衣服往外走,室友迷迷瞪瞪地問她要去哪兒,她說她要練習一下要考的太極拳,室友說她瘋了,三更半夜的這是做什麼,可是她太興奮的,她睡不著,她穿上運動服,走了出去,那天她還記得下著雪,狂風嗚嗚地刮,積雪打在臉上,因為臉上的灼熱,瞬間變成了水。
操場上萬籟俱寂,白雪皚皚,一片冰清玉潔,她穿著跑鞋在上面踏出一串串的腳印,天寒地凍的,可是絲毫卻感覺不到冷,只有渾身血湧的激動與興奮,萬籟俱寂的雪夜,站在天地之間,看著稀稀落落的星空,想著他那句“我們會下地獄”的話,居然感恩到淚流滿面。
那個時候,若是問她世界的真假,她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愛情是真的!傾盡所有,化為塵埃,只有伊人!
此後,便是偷香竊玉,他會利用所有機會到她上大學的城市相聚,在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城市裡,他們像所有的情侶一樣,滾床單,約會,看電影,逛街,吃飯,數星星,她在他面前從來不提姐姐,他在她面前從來不開手機,彼此的默契裡,彷彿在這個新的城市,他們是一對沒有身份的新人,可以肆無忌憚地在一起歡愉,而忘記所有。
然而,現實就是現實,每次回家過年,每次家庭聚會,他們都要經歷現實的拷問與煎熬,因為在那個時刻,她只能規規矩矩地叫他“姐夫”,還要拉攏那個快要變成少年的侄子,更要面對絲毫不知情的姐姐,最可怕的,則是一種提醒,提醒她,他的世界不僅僅只有她,還有很多東西,家庭,社會,親人,倫理,名譽,一切……
愛情是純粹的,世界是複雜的,她能把握住的,也只有這點真實……
然而真實還是粉碎了,她懷孕了,握著那掛號單發了半天呆,她打電話告訴了他。他沉默了許久,只說“打掉”兩個字,然後掛了電話,並且微信上轉了一萬元的紅包,上面標識著“流產費”三個字。
她盯著那三個字,哭了。
她以為自己可以握著真愛,誰知現實用最可怕的方式狠狠地錘擊了自己,那天她沒有去上課,只躺在床上,捂著被子哭了個天昏地暗,後來開啟手機的時候,見他回了簡訊:“寶貝,我很愧疚,不能陪你去打胎,你一個人多加小心。”
看著那簡訊,她幾乎哭不出來了,只爬起來,在網上訂了一個私人婦幼醫院,請了假,買了車票,去了陌生的地方,把孩子打掉了,醫生護士不認識她,出於服務費的緣故,當然會虛情假意地問寒問暖,然而眼眸的鄙視讓她這輩子忘不掉,調養幾日之後,她回來了。
回來之後,她再也沒接他的電話,也沒有回應他的簡訊,她關了手機,回想著冰冷的器具在自己身體裡挪動的感覺,迴響著那個逝去的生命,她覺得自己被辜負了,因此開機問他:“以後我們怎麼辦?”
這個問題是她從來不敢問的,也覺得自己沒資格問的,然而死掉一個孩子,她覺得自己跟姐姐終於可以公開競爭了,又或者,他終於欠她的了,所以她要問,這是她的權力不是嗎?作為一名成年男人,他總要對這個負責不是?
他沒有回答。
許多日,不回覆,連簡訊也沒有了,她終於忍不住打電話——他沒接,她再打,他依然不接,最後乾脆關機了。
好吧,她知道答案了。
他們之間沒有未來,也不可能有未來,開玩笑呢,他怎麼肯捨棄自己的家庭與社會名譽娶自己?
所謂真愛是可笑的,壓根就沒擁有過,何談失去?
這一天,她來到了他工作的大廈樓頂,穿著一身粉紅色的長裙,上面印著粉紅色的凱蒂貓,一雙高筒襪,和隨風飄搖的長髮。
她想要跟世界告別,因為自己失去了唯一能感覺真實的東西……
世界太假了!太假了!
她舉起雙臂,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向前邁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