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哦,不,診斷室。
當我再次站在大夫們跟前的時候,沒有坐下,而是站著,看著他們。
大夫們似乎已經肯定我的病症了,審美疲勞地打著哈欠,只有那個漂亮的小姐姐依然溫柔地看著我,見我沒有坐下,黑幽幽的大眼睛顯出幾分疑惑來。
我對著她微微一笑,看向了三根毛的老頭。
老頭濃眉大眼,看起來應該不像是壞人,總不會故意捉弄我的,好吧,上次診斷失敗了,這一次不會了。
胖護士讓我坐,我搖頭,並且讓她把手銬開啟,胖護士連忙搖頭,說不行,我執意要求,爭執了幾句,老頭終於吩咐:“開啟吧。”
“那可不行,若是病人發作怎麼辦?”胖護士反對。
“這麼多人呢,沒關係。”小姐姐溫柔地替我說話。
胖護士嘟囔了一句,只能解開了我的手銬,我籲了口氣,揉了揉手腕,看著緊張地盯著自己的人群,背起了手道:“我沒有瘋,大夫,我真的沒有瘋,你們不要瞎給我扣帽子,我說話沒有邏輯嗎?顛三倒四嗎?沒有,我說話邏輯很清楚的,而且記憶力很強,咳咳,我就證明給你們看!”
大夫們聽到這話,互相使了個眼色,似乎並不信任,但是沒關係,我這就證明給你看——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覽揆餘初度兮,肇錫餘以嘉名:名餘曰正則兮,字餘曰靈均。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闢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汩餘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我開始背誦《楚辭》裡的《離騷》,你沒看錯,是《離騷》,這可不是一般人能背出來的東西!那需要超凡的記憶力,而我恰恰有這種記憶力,昨天回到病房的時候,我認真思考自己失敗在哪裡,為什麼被他們認為是瘋子,最後得出結論——他們沒看懂!
一群精神病大夫,怎麼可能看懂奧數?
文理天壤之別好嗎?
我寫的那些東西,在他們眼裡,大概跟鬼畫符沒什麼區別吧?所以才會不假思索地給我下結論?
好吧,既然你們不懂數學,不懂我的專業,那我顯示一下大家都明白的東西——中國文化!然而不能僅僅顯示一般人知道的,畢竟那不足以證明我的記憶力,於是我苦苦思索了一夜,終於想起自己小時候曾經下過苦功背誦的東西——《楚辭》,因為太難背誦了,所以記得反而更加深刻,而現在,就是顯示我記憶的時候了!
“何桀紂之猖披兮,夫惟捷徑以窘步。”
“惟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
“豈餘身之殫殃兮,恐皇輿之敗績!”
我越背越順,越背越流暢,搖頭晃腦,陰陽頓挫,簡直要佩服自己,然而沒等我背完,就被老頭打斷了:“好了,小徐啊,你不用背了,你很好。”
我大喜,道:“這次真的可以放我了嗎?”
老頭沒說話,只對著胖護士使了個眼色,兩個護士像是肉山一樣一下夾著我向外走去,我一看不好,拼命掙扎著道:“放開我,放開我,我能背《楚辭》,我是正常人啊,我沒瘋啊,你們放開我!”
然而兩個胖護士似乎對這活十分熟練,一下把我扭了起來,挾持著我到了六號房間,一下把我扔了進去。
我整個身子撲倒在地,疼得打了個滾,見她們要走,忙問道:“為什麼又管著我,我沒瘋啊,我會背楚辭啊,你們會背嗎?”
那個黑痣護士悲憫地看了我一眼,道:“六號,你覺得這年頭會背《楚辭》的人,是正常人嗎?
“啪嗒”門關了。
……
黑夜裡,我坐在床頭,盯著牆壁,牆壁上的塗鴉越來越有意思了,作為一種本能,我感覺出這裡面包含著很多程式設計密碼——不要問我為什麼知道,因為這就像你自己的語言一樣,非常非常的熟悉,可是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做數學題不行,背中國古文,也不行?
到底用什麼辦法能證明自己是正常的?
我跳下了床,在地上走來走去,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因為白天的掙扎,自己的手銬沒了?哈哈哈,真是好事呢,我蹲下來,在地上划著字,想著明天的診斷。
顯然,對方是一個專家組,那麼證明自己這病還挺受重視的,居然請好幾個專家來看病,那是不是證明自己是個大人物?要不如果是個小人物,也不至於找這麼多大夫反覆診斷,不是?
那麼大人物……又懂程式設計,這說明什麼呢?
對了,對了。
我站了起來,轉了個圈,忽然想到自己會不會是個官員?當官的?
也許……
那該怎麼證明呢?主治大夫又是個老頭……對了!
……
“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說,”
我重新站在專家團的對面,侃侃而談,當然,我不能僅僅背誦這個,我背誦這個是有目的的,因為我見過很多瘋子都是這樣的,那麼如果我把瘋子表演一遍,然後再自己跳出來揭穿,瘋子是不會知道自己瘋了的,那麼他們應該會判定我是正常的吧?
“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希望寄託在你們身上!”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在人類歷史上,凡屬將要滅亡的反動勢力,總是要向革命勢力進行最後掙扎的,而有些革命的人們也往往在一個期間內被這種外強中乾的現象所迷惑,看不出敵人快要消滅,自己快要勝利的實質。”
一邊唱,一邊跳,忠字舞!沒錯,我以前記得街頭一個瘋子就是這麼做的,那個時候還小,街坊鄰居都在一起,瘋子出來跳舞的時候,我們小孩們會圍坐一堆,拿著棉花糖,看著他一邊唱一邊跳,神情高昂,激情洋溢……
跳完之後,我微微一笑,看著下面目瞪口呆的大夫們,正要解釋“我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是……”,卻見那三根毛老頭一下站起來,把桌子一拍道:“很嚴重,非常嚴重,建議馬上電療。”
“哎哎哎。”
我聽到這話,唬了一跳,忙叫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要講政治,不是,我是說,我好像發現自己的身——”
然而還沒等我說完,便感覺有東西矇住了自己的頭,很快被人挪動到了一個地方,手腳都被人綁了起來,有人在自己的手腕上開始扎針,有點疼,不過更多的是麻,我掙扎著,解釋著,可是那種麻酥酥的感覺像是電流一般透過我的手臂,心臟,“刷”第一下麻住了我的嘴巴,我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了,只能張大了口,眼望著天花板,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