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妻低頭坐在那裡，扭捏著身子，一直沒開口。
李宇有些不耐煩，從床上下來，想要站起來離開——不是討厭未婚妻，而是初戀的那些話，讓他有些……亂，真的有些亂，連同高深的尼采式的自殺哲思，都不能阻擋這種亂。
“我之所以離開你，是因為人太好了。”未婚妻像是跟初戀串了詞一般，開口，不過頭一直沒抬起來，只一味低著。
李宇聽到這話，忽然坐在了床上，揚了揚眉，想說：“不會因為唯恐在床上放不開吧？”不過他沒說，他一直說個好人，不願意用這種傷人的話堵人。
“我有好幾個男友，其實也不是，最重要的是有一個，因為我能跟他吵架。”未婚妻似乎下定了決心一般，抬起頭，不過沒有看李宇，而是盯著李宇背後那面牆，飛快地道：“你對我很好，很溫柔，可是很假，你知道嗎？我感覺不實在，因為好過頭了，我……我說不出這種感覺，我本來以為自己喜歡暖男，吶，就是你這樣溫柔體貼的老公，人好，又有點錢，也肯為女人花錢，而且做什麼都不會責備我。”
“不過呢，後來我發現這樣的相處模式很無趣，就像是……說不好，大概我不適合找個好人做老公吧，我喜歡吵吵鬧鬧的那種，因為感覺很來勁，可是跟你在一起，什麼都跟溫吞水一般，我說什麼你都說好，我買什麼你不會嫌棄，我做什麼，你都誇獎，我感覺像跟個設定很好的機器人在一起，完全沒有……情趣，你知道嗎？就是情趣這玩意，在男女之間太重要了，你沒有，所以……”
“當然，我也沒打算離開你，畢竟你給我錢是最痛快的男友了，所以我本來……好吧，若不是那個該死的朋友圈重疊了，你也發現不了，當時我其實蠻慚愧的，不過你還挺好的，和和氣氣跟我分手了，另外一個打了我，你知道吧。”
說到這裡，未婚妻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李宇眯眸：“他打你耳光了？”
“是。”未婚妻臉上閃出幾分無所謂的冷笑：“他打我了，你呢，不僅沒打我，還送了我一堆東西，說是祝福我，按照道理來說，我是不是應該哭求你不要分手才對，哭求你原諒我才對？”
李宇覺得未婚妻說這話有些古怪，因為是很明顯的譏諷的語氣，不由疑惑地看著她。
她是個美女，五官很清秀，看起來小家碧玉的派頭，但是打扮很時尚，不過此時在白熾燈下依然露了原型，能看出妝容有些厚，像現了原形的女鬼。
“然而並不，你會原諒我，可是我不想這樣，因為我覺得自己是個壞女人，跟你在一起太有壓力了，所以我選擇另外一個，他打我，我覺得應該，我覺得爺們就該這樣，我也甘心情願被他打，後來……我們就複合了，你要怨就怨你是個好人吧，宇哥，我是個壞人，你恨我吧。”
說完這話，未婚妻也不看李宇，猛地站起來，快步向外走去，“啪嗒”一下關了門。
因為門很破，發出“吱呀呀”的聲音，還漏風，外面的鎖在“哐當”響。
李宇靜靜地看著那門，靜靜看著……
……
“都是因為我是好人？”
李宇見到老陳第一句話道。
老陳怔了怔，忽然咧嘴笑了笑，歪著頭想了想道：“我好久沒睡覺了，有些記不清了，不過辭退你是因為好人，倒是……好像是這樣的。”頓了頓又道：“公司要上市，董事這邊本來有你的分子的，我當初也答應過你的，不過後來因為……份額擠了，你知道的，有些關係戶要擠進來，股份不夠分了，當時我也是欺軟怕硬，想了想，你最好說話，就……委屈你了。哎。”
“哦。”李宇笑，原來是這個原因啊。
“就是這個原因，我當時也挺慚愧的，本來還不至於辭退你，若是吞了你的股份，直接給你加薪就是了，可是……我總是看到你就慚愧，看到你很無辜的樣子，而且絲毫不以為杵，總感覺自己很缺德，後來乾脆找個理由把你辭退了，是挺缺德吧？你恨我吧，我不是東西，也受到了懲罰，你看看，現在我也破產了，哎。”
“我不恨你。”李宇搖頭：“真的不恨。”
他當時就不恨他，只是有些吃驚和不解，後來雖然有些怨言，可是也沒想過恨人，他是個好人，不願意把人往太壞裡去想，哪怕老闆如此缺德起欺負老實人，現在他得了抑鬱症，更不會恨他了，因為他感覺對這個世界的情緒是總體上的，跟具體的哪個人沒啥關係。
“我不恨你。”李宇又重複了一遍，似乎要確定什麼，沉了沉，看著老陳滿是血絲的眼睛——那眼可太嚇人了，尤其在白熾燈下，就像一雙狼的眼睛，熠熠地要吞人似的，因此擔心地道：“老陳，你沒事吧？要不你去休息吧？總感覺你很累的樣子。”
“是啊，我不困，就是有點累，好久沒睡了。”老陳聽到這話，垂下眼眸，喃喃道，手在輕微地顫抖。
李宇怔了怔，忽然感覺老陳這話經常說，光他這一天的功夫，就聽到了將近三四次了，老陳……這是怎麼了？
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老陳已經轉身走了，門一下被推開，弟弟走了進來，看著李宇在發愣，一時沒敢上前，想了想，撓頭開口：“哥，他們說完了吧？該我了吧？我說，哥啊，我以前就說，別總是慣著我，你為了當個所謂的好哥哥，付出大家太大了，我覺得你有點傻哦，總之我不肯的，若是讓我頭上冠一頂好孩子的稱號，然後讓我放棄好吃的好玩的，那可太傻了，嘻嘻。”
說著，弟弟走過來，挨著李宇坐下，道：“哥，你好點吧？你恨不恨我？”
“我幹嘛恨你？”李宇覺得這話很稀奇，想了想，忽然問：“那個大夫的方案就是這個？讓我恨大家？”
弟弟臉色變了變，尷尬地笑了笑：“哥好厲害，什麼都瞞不過你，你已經看穿了，嘻嘻，那就直說，哥啊，你沒事了吧？我聽大夫說你的病症，嚇死人了，媽都哭了好幾天了，差點進醫院，哎，爸趕緊派我來救你，多少錢都行，這才讓大夫開藥方，大夫說你被好人的人設給累壞了，希望能讓他們告訴你真實的感覺，讓你把好人這東西放下來，病就好了，所以今兒他們……你可別擰了啊。”
李宇聽他提起父母，內心生出幾分愧疚來，說起來，自殺的人最對不起的是父母了，然而……
“哎哎哎，哥，你幹嘛？”
弟弟忽然感覺李宇伸出手，掏出帕子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只覺得刺鼻的氨水味道襲來，腦袋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