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後退了一步，他不是怕，而是……說不清。
“我好久沒睡覺了。”老陳在他一尺的距離裡停下，口裡喃喃道：“我好久沒睡覺了。”
李宇本來蓄勢待發，準備給老陳致命一擊，然而聽到他這話，忽然把拳頭放下了，瞪大了眼睛盯著老陳，沒有夜光，只有黑幽幽的一片，手電筒裡任何一張臉都十分恐怖，映著老陳滿眼的血絲，比鬼……更可怕。
“老闆。”李宇張口叫了一聲，他做了他三年的老闆，壓榨了他三年，讓他像個牛一樣幹了三年的活，答應給他的股份一分都沒給，為了照顧別人，把自己踢走了，而他卻讓透過自己的努力讓對方成了億萬富翁……
說起不恨是假的，李宇從來沒意識到，自己其實是恨他的，面對生死一刻的彼此，他看清了自己的內心——他是恨的，不是怨，是真的恨。
不過……
現在他很可憐，也很可怕，李宇覺得這份恨忽然變得輕飄飄起來，飄得自己可以用手推開——他伸出手，一下抓住老陳的胳膊，老陳手裡的剪刀“啪嗒”掉了下來。
“老陳。”李宇又叫了一聲，似乎要把老陳的魂魄叫回來，如果是鬼附身殺人，那麼不管是老陳還是未婚妻都是無罪的。
老陳的眼睛果然咕嚕一下眨了眨，終於有了神氣，忽然抓住李宇的胳膊道：“快殺了我，快殺了我！”
“老陳？”李宇驚訝地道：“你……”
“我……”老陳哆嗦著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破產那天，只覺得腦袋嗡嗡地響，然後看到老婆和孩子不小心撞到了我身上，我就……我就記不得了。”
“什麼？”李宇不知老陳為什麼忽然提起了老婆孩子，忽然見老陳呲牙詭異地一笑：“她們都死了，都死了。”
李宇腦袋“嗡”地一聲，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老陳不會因為破產的壓力過大，把老婆孩子都殺了？
怪不得他整天說自己“睡不著”？難不成……
“你殺了她們？”李宇苦澀地道。
老陳眨了眨眼，似乎思考著李宇這句話，忽然搖頭道：“不是我，是有個聲音讓我殺了她們，說她們是累贅，說她們把我給拖累死了，所以要消滅她們，消滅這一切……然後我就到這裡了，這是哪裡？”說著，不停地環目四顧。
李宇聽到這話，忽然退後一步，他明白了，全部明白了！
老陳早就瘋了！
老陳因為破產殺了自己的妻女，又被請來開車，本來就渾渾噩噩，結果今晚撞死了一個男人，直接誘發瘋病，於是開始大肆屠殺！而那雙狼一樣的眼睛——正是初戀念念在口的“有動物”。
“老陳。”
想到這裡，李宇心裡也不知道什麼滋味，此時也沒什麼恨不恨的了，老陳已經瘋了……他快步上前正要放倒老陳，忽然見老陳一把推開他，“噗通”跪下，抓起地上的剪刀，一下插入了自己的胸口上。
“老陳！”
李宇叫了一聲，嚇得忙抓住老陳的手，可惜已經完了，汩汩的鮮血從老陳的胸口冒出來，只剩下一口氣，不過眼睛已經清明不起來，不像是開始時候的那種茫然和兇狠，抓住李宇的胳膊：“阿宇吧，對不起啊，對不起，那個專案是我貪心佔了，對不起啊，我報應了，你是個好人，求你把我葬在她們旁邊，給她們地下謝罪。”說著，慢慢地合上眼。
“老闆——”李宇茫茫地叫了一聲。
他雖然恨他，不過這些年，他確實長進了很多，不是嗎？他從一個懵懂無知的青年，變成了職業精英，多虧了他，不是嗎？不是嗎？
李宇抱著老陳的屍體，熱淚盈眶。
黑暗裡忽然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聲，李宇猛地抬頭看去，見茫茫地黑暗裡，忽然伸出一隻手！
“啊——”
他打了個寒戰，忽然意識到那是未婚妻，她還沒死？
李宇忙放下老陳的屍體，拿出手機照了照，果然見未婚妻正向自己爬過來，臉上都是血，也不知道傷勢如何。
“你……你沒事吧？”
李宇抓住那隻手，心裡頭百般滋味湧了上來，若是從前，他壓根不會去主動跟未婚妻搭茬的——也不想去想，可是現在正是心情柔軟的時候，她沒死——還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的呢？
李宇站起來，走了幾步，摸索著抓住未婚妻的腰，打橫抱了起來，剛走了幾步，便見未婚妻一下抓住他的胳膊，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他：“宇哥，你別怪我。”
李宇想笑，於是很勉強地笑了笑：“都什麼時候，先不說這個，我看看你的傷勢。”
“宇哥。”未婚妻說話一頓頓的，氣息十分微弱，可是手指卻堅硬如鐵，死死抓住李宇的胳膊，尖尖的指甲嵌入他的肉裡：“宇哥，宇哥，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是好人，我一路不跟你說話，是因為……我很愧疚，我覺得在你面前抬不起頭來，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跟你道歉，我上次說的話太狠了……對不住了。”
“沒事。”李宇聽到這裡，忽然明白了一些未婚妻的作為——她總是把矯情自私表現在臉上，那也許是一種掩飾，一種心虛地掩飾吧。
人心啊。
李宇把未婚妻緊抱了抱，口裡喃喃道：“沒事。”
其實說起來，表面上她是最對不起他的人，然而卻並不是傷他最深的——原因很簡單，他並沒有把她放在心上，他只是找個女人結婚，符合條件就成了，而且他們相處也不過兩個月，來不及培養多深厚的感情，雖然他要娶她，那也不過是因為他到年齡了，需要結婚了而已。
所以對她的背叛，並沒那麼刻骨銘心，也就因此，當另外一個情敵嚷嚷著要跟他合夥報復未婚妻的時候，他沒同意，甚至還提前警示未婚妻，讓她多加小心，最後未婚妻跟情敵在一起了，他私下裡倒是籲了口氣。
跟不愛而又感覺合適的人結婚，總是會揹負枷鎖的，現在枷鎖自動解除了，他有種說不出的釋然，可是又有點愧疚，那種感覺很複雜，所以他才會做出那些古怪的聖母舉動。
然而現在，他抱著她，感覺到她生命的氣息在一點點地消逝……她要死了。
她要死了！
李宇腦袋嗡嗡地響著，未婚妻這一路的舉動宛如電影一般在腦海裡掠過，因為懂得，所以慈悲，他終於明白了她的尷尬，卻也同時懂得了她哪怕如此尷尬，還會跑來，為了錢只是其一吧，起碼她應該也不缺這份，說來說去，愧疚罷了。
愧疚啊，她大概一直覺得對不起他，才忍著尷尬跑來吧？
李宇忽然覺得臉上要流淚了，因為手裡的身體漸漸冰涼，她死了。
李宇把未婚妻的身體放在了地上，看著未婚妻睜得大大的眼睛，伸出手，把她的眼睛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