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你說什麼呢?”
三嬸子從蒲扇上站起來出口呵斥,走過來拉著二傻子的手道:“走走走,快去睡覺。別在這裡礙事,嗯,好孩子。”
“可是我媽跟我說話呢。”二傻子似乎不樂意,指著屋角那個空椅子嘟囔。
“行了。”三嬸子的聲音有些發顫,雖然對方是傻子的胡言亂語,守著一屋子人也是不怕的,可是在這種時候,又是靈堂……哎。
“好孩子。”三嬸子放緩了語氣,盯著二傻子那清澈的瞳仁,臉上露出強笑:“你快去睡覺,睡覺有糖吃。”說著,摩挲了一下身上,可惜她是來證人的,什麼也沒帶,搜了半天只從兜裡拿出一個硬幣,一下放在了二傻子的手心了,推了一把:“拿著去玩吧。”
二傻子低頭看著手心裡的硬幣,似乎要說什麼,可還是悶悶去了。
一時靈堂上又安靜下來,然而因為剛才二傻子那些話,眾人心裡都有點寒,鳳兒乾脆把兒子抱在懷裡,正是午夜時分,外面寒風瑟瑟,刮著招魂幡呼啦啦作響,供案上的香燭忽然打了個火花,“噗噗”作聲,陸成合著眼,心裡想著剛才那個夢。
已經準備遺忘了的東西,忽然又鋪天蓋地湧了上來,以前他還有法子用對母親的厭惡壓制住,然而現在母親沒了,他已經沒有理由再逃避,所以又翻騰了上來,讓他心緒不安地喘不過氣來,他晃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抬眼向左面看了一眼,那個男人——村長正歪著頭閉著眼,燭光映著那張老臉,越發猙獰醜惡,陸成攥緊了拳頭……
“媽。”
忽然,鳳兒的兒子開口,清脆的童音在靜寂裡格外閃爍。
“媽,姥姥——”男孩指著堂屋的側面的窗戶。
眾人順著他的眸光看去,見堂屋那扇窗戶樹影婆娑,外面譁啦啦的風,吹得樹枝子不停地搖晃。
“說什麼呢?”三嬸子聲音在顫抖。
男孩害怕地鑽到了母親懷裡,鳳兒抬頭看了三嬸子一眼,又低了頭。
三嬸子囁喏了一下,撇過臉,終於沒再言語。
眾人面面相覷,若說剛才二傻子是胡言亂語,可是這孩子是怎麼回事?都說孩子眼睛是乾淨的,能看到……
陸成卻不信這些有的沒的,心裡只是驚疑三嬸子對鳳兒的態度,他知道妹妹跟三嬸子曾經是婆媳,如今離婚了,雖然算沒什麼關係了,然而三嬸子對鳳兒母子十分疏遠,對那個孫子也沒表現出多大的興趣,難不成……
“小孩做噩夢了。”
從守靈開始,一直就沉默的王律師忽然開口,扶了扶眼鏡:“這種情況下,難免的。”這話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在解釋著什麼。
“還是律師同志會說話。”三嬸子尷笑。
王律師“嗯”了一聲,歪著頭想了想,又對陸成道:“也不知道秀姐明早要咱們怎麼找到那個彩票。”
“我說王同志啊。”三嬸子似乎刻意要避開現在這種詭異的氛圍,聽到這話,忙介面道:“你真的看過那彩票,真的是中了的嗎?可別是騙子糊弄我們農村人。”
“中了。”王律師篤定地點頭道:“我親自去調查過了的,確實是特等獎,這可是我的專業。”
這話出口,三嬸子嘖嘖了兩聲,回頭看著裡間道:“要不說傻人有傻福呢,這……哎哎。”正說著,忽見鳳兒的兒子從母親懷抱裡脫出來,茫茫地向院子那邊走去。
“小軍。”鳳兒喊了一聲:“你做什麼,撒尿在裡面呢。”
卻見那小軍也沒回應,只快步向前走著,因為是靈堂的緣故,堂屋的門是敞開著的,男孩很快走到了門口,小腳邁過高高的門檻,徑直走到了院子中間……
“小軍。”鳳兒嚇得站了起來,眾人都站了起來。
“你這孩子幹什麼呢?”三嬸子喊了一聲。
男孩白色的身影,靜靜地站在深夜裡,慢慢地,回過頭來,蒼白的臉,黑幽幽的眼睛,看著大家……
“小軍。”鳳兒已經追到了門口,看到兒子如此,嚇得一下癱坐在門檻上。
陸成在後面一把扶起妹妹,交給三嬸子,自己大踏步走了出來。
他可是經過現代文明陶冶的高階知識分子,怎麼會怕這個?
“小軍,咋了?睡魔怔了?”陸成走到男孩的身邊,蹲下來攥著他的冰涼的小手,又摸了摸那小臉蛋道:“醒醒,醒醒。”
男孩被那溫熱的大手揉了又揉,終於眨了眨眼,眼神裡漸漸有了焦距,看著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些面熟,終於開口道:“姥姥剛才……對我招手。”
這話把眾人說得心裡一寒。
“做夢了吧?”陸成笑,撫摸著男孩的頭道:“做夢呢,怪,小軍,回去吧。”說著,攥著他的手要往回走。
“不是,姥姥在這裡。”男孩似乎有些不甘心,扭著頭指著背後——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只有滿院子裡的花圈,譁啦啦被風吹得零落。
“鳳兒,快把孩子領回去。”三嬸子從背後推了鳳兒一把。
鳳兒這才清醒過來,忙過來抱起了小軍,一溜煙向屋子裡走去,可是走到門口,似乎想起“姥姥”——陳氏的棺材就在裡面,又嚇得站住了,回頭看著眾人,面如白紙,神色悽惶。
“行了,回去吧。”陸成知道妹妹害怕,招呼大家一起回靈堂。
眾人面面相覷,又轉身往靈堂裡走,可是誰也不敢再靠近供案那裡,都儘量挨著門口坐著,陸成卻不怕,看著眾人神色惶惶,他越發覺得鄉間愚昧可笑,靠著供案坐下來,抬頭盯著遺像裡的母親。
見鬼?
呵呵,他只怕那個活著的讓他時刻覺得出糗丟臉的母親,死了的可不怕。
“三嬸子,你咋在外面站著?”
忽然,村長的聲音響起。
陸成最恨這個男人,忙著回頭,見村長盯著院子外面,陸成順著他的眸光看去,卻見三嬸子一直愣愣地站在院中中間,像是被誰施了定身法,一動不動望著那些花圈發愣。
“三嬸子?”
陸成皺了皺眉,心道今晚怎麼這麼事多?
三嬸子沒動彈,鳳兒就坐在門口,摟著兒子縮了縮頭。
“她怎麼了?”王律師似乎也怕了,一直緊緊靠著陸成壯膽。
陸成沒吱聲,站起來,快步向三嬸子走去,王律師猶豫了下,也跟著走出來,村長想了想,放下菸袋也出來了。
“三嬸子?”陸成拽著三嬸子的袖子,叫了一聲。
三嬸子慢慢回頭,那張擦粉的臉在黑夜裡顯出異樣的詭異,眼睛裡是茫茫的白,似乎在看著陸成,又像是看著陸成的背後,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這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