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裡?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居然站在辦公室裡,眼前則是師兄,師兄正瞪著我斥責:“李小雅,你到底來做什麼?”
我怔了怔。
我……
吾……
不知道……
“師兄……”混沌了好久,我終於開口。
師兄的瞳孔立刻放大了,扶著桌子,身子晃了晃,倒退了一步,不停地顫抖著。
“師兄,是我。”我開口,清了清嗓子:“是我,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師兄,天理昭昭,讓我死之後,竟然親耳聽到了這一切的欺騙,天理昭昭,師兄,你有沒有良心,你敢面對我嗎?
“啊——”
師兄聽到這話,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聲音,忽然推開桌子,想要向外逃走,然而一個趔趄撲倒在地,掙扎了下,再也爬不起來了。
屋子裡是檯燈,那亮亮的光點燃了我的臉,熠熠生輝的眸光,像是黑暗曠野裡的篝火,衝破了這一生的欺騙。
“是你?”師兄在地上掙扎著,囁喏著張口,像是在問詢。
我沒回答,忽然苦笑,對視之間,穿透了幾十年的歲月,在無邊的枯寂裡孤身守著一生愛的承諾,師兄能懂的。
“我死了。”我最終只說了這麼一句。
師兄身子巨震,捂著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終於,停止了喘息,松下了手。
夕陽掛著的火燒雲一下傾斜下來,流火燃燒起來,像是要燒了這一切的謊言,牆壁,辦公桌,椅子,書架,名譽證書,京劇臉譜,一切的歲月與歷史,一切……
……
齊駿合上日記本,呆呆發怔,此時夕陽已經落下來,正是火燒雲的樣子,從倉庫裡的大窗戶裡斜斜地照下來,照在桌子上,日記本的古典封面上,和攝像機上。隱隱約約,也不知道哪裡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把齊駿從怔忪裡驚醒,他抬頭,角落裡有個黑影,女人的影兒,站在那裡看著他,忽然一閃,又不見了。
齊駿靜靜地看著那角落許久,站了起來……
……
“就這些?”
張靖接過手機看完了影片問:“還有嗎?沒有寫到底誰放的火?看視屏,似乎確實是少女自己放的,可是似乎經過了凌辱了,那凌辱她的又是誰呢?”
齊駿搖頭:“不知道。”
張靖皺了皺眉,問:“你怎麼了?”
齊駿回過頭來,笑了笑道:“沒什麼。”正要說話,忽聽車裡的廣播自動響起來:“今日下午,華京劇團的老藝術家竇德青先生,因心臟病復發去世。”
“什麼?”
齊駿腦袋“嗡”地一聲,張大了口,好半天:“他不是早上還好好的。”說完,忽然看向了張靖,指著自己:“你會不會懷疑我殺了他?沒有啊,我發誓,我幹嘛殺他啊?無冤無仇的。”
然而張靖似乎也受驚非小,嘴唇有些發白,微微顫抖著,許久,忽然深深地看了齊駿一眼,搖頭:“應該不是你,你不是正在配合我們嗎?殺他幹嘛?”
“就是啊,當然不是我,不過……會是誰呢?’齊駿眼前浮出竇老作揖的樣子,心頭一陣難過。
“應該是他們。”張靖咬牙:“他們殺了一個阿虞,自然也不在乎再殺第二個。”
齊駿聽到這話,忽然側頭藐了一眼車前鏡,開口問:“那個死去的阿虞,身份查出來沒有?”
張靖皺眉搖頭道:“沒有,目前還找不到這個女人的社會身份,這是案子最奇怪的一點,她好像憑空生出來的一樣。”
“你說她有可能是鬼嗎?”齊駿忽然道。
張靖似乎聽到了很好笑的事情,側頭怪怪地看了齊駿一眼:“鬼,什麼鬼?”
齊駿不說話了。
……
“小姐,你找誰?”
齊駿坐在辦公桌前,一抬頭,見一個女子站在眼前,他心裡有些茫茫的,下意識地看了看牆上的鐘錶,晚上十二點,咦,這種時候,怎麼還有人來?
那自己呢?哦,對了,自己好像在加班,主編交代下來的任務……
齊駿低頭看著眼前的排版軟體,又抬頭看了看那女子,啊?不見了?
寒意一下從他的脊樑骨竄了上來,他警惕地左右環顧,大廳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這邊的燈還亮著,其他的地方都是黑的,偶爾會閃出計算機的屏保,一閃一閃地晦暗不明。
人呢?
他站了起來,剛才還看到一個長髮女人,穿著旗袍,畫著濃妝……
難不成是……
他抱緊了胳膊,忽然覺得這裡不安全,決定把任務拿回家再做,低頭關了電腦,收拾了東西,一轉身——啊,女人又出現了!
“你——”
齊駿嚇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連續好幾個“你……”都說不出來了。
“先生你別怕,我是來找人的。”女人站在角落裡,燈光看不見的背面,只能映出那窈窕的身姿,她說話的口音帶著濃重的吳蘇方言,軟綿綿得很好聽,可是語氣幽幽的,表情蒼白得滲人。
“你說。”齊駿咽了唾沫。
“我……本來是民國的一名閶門,後來跟一位大少爺相愛,但是他家裡頭不同意,我們就決定吞鴉片自殺,但是不知為什麼,我死了,他卻不見了,我在底下等得不耐煩了,所以上來找他,先生,你能幫助我登報找找他嗎?”女人哀求地道。
齊駿眯眸,感覺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對了,這不是《胭脂扣》裡的場景嗎?自己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還有……這不就是說,她就是鬼?
“你是鬼?” 齊駿挺了一下身子,知道她是鬼之後,他反而不怕了,好怕,起碼比那個時時跟隨自己的女屍好。
女人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瞬息之間,淚眼婆娑:“先生,我知道我不應該在這裡,可是我在下面實在等得急了,您能幫幫我嗎?”
望著這樣悽婉的神情,齊駿自然是要幫的,點了點頭道:“我幫,我這就替你登報找他,不過小姐,我跟你說……”
齊駿想到那個電影的結局,有些於心不忍:“也許他是個負心人。”
女人聽到這話,眼睛裡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滾滾而下,周身忽然一下亮了起來,像是被點燃了火,整個人被燒著了。
“啊——”
齊駿沒想到她瞬息之間成了火人,看著那熊熊烈焰正向自己撲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轉身就跑,那烈焰彷彿一條游龍,緊緊跟著他。
“跑,跑,跑——”
呼哧——
跑出來了。
齊駿扶著膝蓋,彎著腰,喘著氣,心裡莫名地慶幸著,閉上眼,咬舌頭。
“快起來,著火了——“
忽然,有人在拽自己,齊駿睜開眼,見張靖正拖著自己向外走,廚房那邊忽然起了亮光,灼熱一下撲面而來,車裡的溫度像是被蒸煮了一般,不由怔住了。
“快跑啊!”
張靖見他還是呆呆的,在他耳邊大吼一聲。
齊駿立時醒了過來,抓起身邊的手機和攝像機,便向外跑去,兩人推開車門,一下滾了出來,落在了草地上。
因為要避開警察,他們把房車停在了郊外的空場上,此時倒也沒驚動人。
“要爆炸嗎?”齊駿從草地上爬起來,看著房車裡那爍爍地亮光,心裡茫茫的,怎麼會著火呢?
“砰——”
只聽一聲巨響,像是高壓鍋爆炸似的,在車裡頭炸開,然後,車裡忽然黑了下來,靜寂無聲。
齊駿與張靖面面相覷。
“進去看看。”張靖這個時候,居然還在抽菸,此時扔掉菸頭,快步向車裡走去。
“別——”
齊駿擔心裡面爆炸還有後續,卻見張靖已經走了進去,他猶豫了下,也跟著到了門口,見裡面黑漆漆的,一股子糊味沖鼻。
張靖開啟了手提燈,照了照裡面,讓齊駿拿著手提燈開路,他抬腳走了進去,在裡面叮叮咚咚了好一會兒,“啪嗒”居然把裡面的燈開啟了,一下子車裡大亮,只見吧臺上一個鍋已經炸成鐵塊。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張靖皺著眉訓斥:“到底煮了什麼,把廚房裡的鍋給炸了,剛才火光衝天的,我還以為著火了呢。”
齊駿卻不支聲,慢慢地走了進來,陰沉著臉,把手提燈放在茶几上,又把手機放在茶几上,開口:“我沒煮東西,或者說,我根本沒使用這鍋。”
張靖驚訝地轉身。
卻見齊駿拿起了手機,點著傍晚傳送影片的那個號碼,開始回撥。
“對不起,你要的電話是空號。”那邊傳來女人的聲音。
“對不起,你要的電話是空號。”
反覆如此。
“你幹什麼?”張靖見他發瘋一般打一個空號,忍不住提醒:“他們是不會用同一個號碼的,你不知道嗎?”
“老子不幹了!”
齊駿忽然惡狠狠地把手機一摔,又拿起那攝像機,踹開門要扔出去。
“你瘋了?”
張靖一下拉住他,衝著他的膝蓋就是一腳,齊駿噗通坐在了地上,張靖順手把攝像機拿了下來。
“我不幹了。”
齊駿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見地板上滾落著一截菸捲,拿了起來,抓起茶几上的打火機點上,抽了一根,盤腿坐在地板上,臉上一片決然:“不管有的沒的,不管是你想要破案呢,還是他們想要拍什麼紀錄片,老子都不幹了,愛幹嘛幹嘛,都他媽的滾!本來就不關老子的事情,滾滾滾!”
張靖靜靜地看著他發瘋,沉默半晌,把攝像機小心地放在了茶几上,坐在沙發上,垂眸沉思片刻,道:“你懷疑他們要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