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萍靠在客廳的沙發上,合著眼,牆上掛鐘正在打鐘,“叮叮噹噹”,像是歲月的督促,何萍想日子過得真快,她師生戀的年紀大概17歲,然而現在,她已經快三十歲了,一眨眼,十年要過去了。
然而從前的那些,她真的記不起來了,像是被人刻意刪除程序一般,怎麼回憶也想不起來,若是真的能想起什麼,竟是噩夢少女的那段記憶,以及那個神秘的寫作者的文稿,不過不要緊……
何萍盯著那門,眼眸漸漸變得有些哀傷。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然而她不知道,丈夫知道,所以……直接問吧!
她用手摩挲著自己的膝蓋,剛剛打掃了衛生,圍裙還沒脫下來,只在身上掛著,這是從前身份的表徵,因此她沒脫下來,因為她要以這樣的身份去跟老公談。
不一會兒,果然門開了,丈夫走了進來,何萍忽然驚覺丈夫的腿竟然是瘸的?!
自己竟然才發現?又或者,自己這是已經習慣了,所以根本視而不見?
她心裡正惶惑著,忽聽丈夫站在玄廊上,好奇地看著自己道:“怎麼了?小萍?”
大概覺得何萍穿著黃色的圍裙,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也沒看電視,而是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未免有些奇怪。
“老公,有話跟你說。“何萍笑了笑,站起來端起沏好的茶,走過來遞給丈夫道:“補課很辛苦,先喝茶。”
丈夫疑惑地接過茶盞,上下打量著何萍,臉上終於湧出幾分擔憂來,問:“小萍你沒事吧?”
“我沒事。”何萍盯著丈夫眼角的皺紋,其實他們都不大,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彼此看著特別老,自己老,丈夫……也有些老。
唉。
何萍轉身坐在沙發上,指著對面道:“老公,你看我現在有些恢復正常了,所以想起了一些舊事,想跟聊聊。”
丈夫聽到這話,也不喝茶了,把茶盞放在擱物架上,走過來坐下,上下打量著何萍。
何萍咧嘴笑了笑,她在老公來之前畫了個淡妝,所以這樣的笑容並不難看。
“小萍你要說什麼?你想起什麼來?”丈夫的語氣顯得有些緊張,雙手輕輕地搓著,那是他不安的表現。
何萍盯著那雙手,吸了口氣,輕輕開口道:“老公,我們是師生戀,對吧?當年我是你學生,你是我們高中班主任,後來……我們戀愛了,我就退學了,然後結婚了,一直很幸福地過到現在,對不對?”
丈夫本來十分緊張的表情,可是聽到這話,臉上忽然顯出幾分悲傷來,不過沒說話,只靜靜地看著何萍。
“本來我也沒什麼事,您對我挺好的,工作也沒什麼錯,一直平靜地過日子,可是我忽然瘋了,我覺得……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問好友李麗,她說也三個月,那麼三個月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趁著我現在清醒了,能告訴我嗎?”
說到這裡,何萍的身子輕微顫抖起來,她忽然攥成拳頭的樣子,讓自己鎮定住。
丈夫聽到這話,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垂了眼眸,雙手合十,似乎在沉思著什麼,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地響著,像是考試時的定時器,一長一短地讓人心裡不安生。
“是發生了一件事,三個月前。’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丈夫終於開口,聲音帶著幾分嘶啞,抬起頭來,是一張滄桑的臉,還有些悲哀:“當時你為了愛情,哦,應該說我們為了愛情,做出了很多犧牲,你的犧牲尤其偉大,因為當時你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岳母,跟你斷絕了關係。”
何萍身子一震,雙手絞動著,感覺手裡都是汗,額頭也是冷汗,因為她好像有點想起來了,她的發瘋跟母親有些關係。
“這麼一斷絕,就是十年,然後……岳母三個月前去世了,臨終前你去看她了,回來之後就有些不正常。”丈夫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雙手捂住了臉。
何萍身子一直在發抖,到了此時,反而鎮定下來,嘶啞著開口道:“我……因為母親去世瘋了?”
“是。”丈夫篤定地點頭道:“從岳母去世之後,你就有些不正常,跟我不停地吵鬧,然後說的話也不太像正常說的,我當時很著急,就請大夫給你看,最後大夫們說你可能因為愧疚得了妄想分裂症,不過得觀察一段時間,才能最後確診。”
何萍眨了眨眼,腦袋“嗡嗡”地響著,沒想到病因竟然這麼簡單?!——自己因為母親去世,受到了刺激,愧疚之下得了精神病!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當時……急得不行,問怎麼治好你,大夫們說這個他們來做,我就不要管了,但是只有一點,就是盡力呵護你,不要刺激你,做好一個丈夫的責任,聽到她這話,我都想哭,我……我……對不起,小萍。”
丈夫忽然抱住了頭,低聲的嗚咽從他的雙手裡透出來,一高一低地起伏著,雙肩也在聳動著,他手腕上的手錶,隨著聳動,一閃一閃地耀人眼。
何萍看著哭泣的丈夫,心中一軟,站起來,走到丈夫身邊,抱住丈夫道:“你做的很好啊,很呵護我,很愛我,我不是……一直挺幸福的?”雖然她對過去的日子沒有印象了,可是好友李麗也說過,自己在同學聚會的時候,口口聲聲說很幸福,那麼起碼證明自己老公還是不錯的。
“可是我讓你們母女斷絕十年,你因為愧疚才瘋了的。”
丈夫忽然抬起頭,那是一張淚流滿面的臉:“對不起,小萍,對不起,是我當時太大意了,太自私了,我不應該這看到愛情,我還要看到親情,若是當時讓你不要離開母親的話,也許你不會跟母親斷絕十年了。”
何萍眨了眨眼,似乎想說什麼,可是眼淚卻嘩啦流下來,她想哭,儘管她有點不知道為什麼會哭,老公見她哭,也哭,兩人就這麼相對著默默流淚,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地響著,響著……
病因找到了,一切該結束了。
第二天醒來,何萍睜開眼, 一夜無夢。對,就是一夜無夢。地下室的少女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
她坐起來,見鬧鐘上顯示早上七點半,怔了怔,站起來走出去,見飯廳的早餐準備好了,有愛心標籤的留言:“親愛的,昨天你睡著了,睡得很沉,我沒忍心打擾,本來有很多話要對你說的……好好休息,今天我替你請假了,愛你!”
何萍拿著標籤看了半晌,忽然放下來,跑到了隔間,那個“女鬼”不在,開啟電腦,文件也消失了,一片空白,所以……自己算是好了?
何萍盯著螢幕發呆,忽然,手機響了,王大夫的。
“喂?何萍,我聽你老公說,你徹底好了?”
何萍張了張口,回答“是。”
“那麼……刺激你發瘋的病因找到了?”
“是。”
“什麼原因?”
“我因為師生戀,跟我媽斷絕關系十年,後來……後來一直沒聯絡,結果她去世了,我因為愧疚,就發瘋了,然後對這段愛情進行妖魔化,比如那個地下室少女的故事,比如那個女鬼寫的故事,都是對過去感情妖魔化的一種努力,大概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償還對母親的愧疚吧?”
何萍說完,咬住嘴唇,沉了沉,問:“所以王大夫,我是不是好了?”
然而王大夫卻沒吱聲,好半天道:“你確認自己好了?”用的是反問的語氣。
“你不是說找到病因就好了嗎?”何萍皺眉。
“不是。”王大夫忽然否認。
何萍一怔:“什麼?”
王大夫在那邊冷笑:“這是你自己找到的原因嗎?還是別人告訴你的原因?”說完,不待何萍說什麼,“啪嗒”掛了手機。
何萍瞪大了眼睛看著手機螢幕,半晌,把手機放下了,最後,把手機翻過來,蓋住。
老公哭了,一個大男人,那樣傷心地哭泣,哭得比她還厲害,那種難以言表的愧疚觸動了何萍,何萍不是個心硬的女人,她覺得當年的師生戀,再有什麼遺憾或者對錯,已經過去了,如今十年過去了,物是人非事事休,也就這樣了。
也就這樣了吧!管什麼別人告訴,自己找到,都一樣!
於是,何萍徹底恢復了正常,她又回到了自己從前的角色裡,好好去做一名超市收銀員,回到家打掃衛生,做飯,伺候老公起居,甚至主動提出建議,讓老公搬回臥室一起睡。
老公當然很歡迎她的變化,不過就這一點,卻沒有同意,只道:“小萍,我當然願意跟你一起睡,但是現在你還沒確診呢,好像不能過夫妻生活,可是在一張床上抱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又忍不住,所以乾脆還是這麼著,等確診了再說。“
“確診?”何萍吃了一驚,心道自己好了就是好了,還要什麼確診?
然而老公卻不肯多說,只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們來的時候,你可不要多說話,一切我來。”
他們?
他們是誰?
何萍聽到這話,心頭忽然浮出幾分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