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蕭蕭的案子在社會上掀起了軒然大波,人人都關注這一出學生殺師案,尤其涉及到未成年戀愛,師生戀,私奔,以及強暴未遂等等字眼,更是吸引眼球,等到案情公佈之後,輿論一邊倒地支援蕭蕭這邊。
“老師殺得好!”
“據說這個老師曾經誘姦過作家何萍,最後導致何萍自殺。”
"啊?那他簡直是個畜生,果然天理昭昭,上次放過他,這次跑不掉了。"
"可憐了那個叫蕭蕭的女孩子,雖然說殺得好,到底揹負了罪名。"
"她沒罪吧,不到法定年齡。"
"差不多了吧?!"
……
網際網路上議論紛紛,等法庭宣判的時候,很多人跑到法庭外面支援,舉著招牌,喊著旗號,希望能蕭蕭無罪釋放,最後的結果似乎也如人意,蕭蕭因為“防衛過當”,被判緩刑,又因為年齡的原因,免於刑事處罰,只罰款了事。
聽到這個結果,眾人一片歡呼,蕭蕭更是作為英雄人物被推上高臺,很多經紀公司見她美貌,還主動想要簽約出道,然而母親吳月卻十分冷靜,不僅拒絕了一切採訪,甚至還變賣家產,收拾東西,帶著蕭蕭潛了。
誰也不知道這對母女去哪兒了,大城市裡的流浪者,人際交往十分輕薄,所以調查起這個人來,竟然一無所知。
然而事情並沒有瞭解,警察不是傻子,吳月的異常表現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去電視臺調查發現,雖然吳月確實是電視臺的記者,也是做紀錄片頻道的,可是電視臺並沒有這個立項說要調查何萍的經歷,做什麼紀錄片,一切都是吳月自作主張。
另外那個蕭蕭與吳月的身份也十分奇怪,據說是多年失散的母女,後來相認,辦了手續,然而時機非常奇怪,就在吳月跟那個老師鬧翻之後,才忽然相認的,很快去民政局辦了手續……
這件事怎麼看怎麼奇怪,負責這個案子的王隊長決定深入調查,終於發現了真相——案子過去的第二個月,他找到了在鄉下躲避的吳月。
“請老實交代。”
他把調查材料放在吳月跟前。
彼時吳月正從農田摘果子回來,臉上曬得黝黑,頭上吊著斗笠,看著很像是農婦,聽到這話,居然笑了笑,從桶裡拿出一個桃子,遞給王隊長道:“隊長吃桃。”
王隊長哼了一聲,環目四顧,見這小院子還不錯,這邊是葡萄架,那邊種著菜,太陽曬著地上,斑駁著影子,屋外蟬鳴聲聲,透著田園悠閒自在。
“蕭蕭呢?‘王隊長問。
吳月聳了聳肩,咬著桃子道:“不在我這兒,年輕人,在這裡待不住。”
王隊長“嗯”了一聲,忽然覺得他們像是朋友拉家常,一點也不像是審案子,不由沉了臉,把桌子一拍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們是設計套路那個老師嗎?”
吳月“嗚嗚”了一聲,也不多說,只道:“王隊長你誤會了,我們那來這種能力,我們都是受過騙無處伸冤的弱者。”
王隊長聽到“受過騙無處伸冤的弱者”,身子一震,不再說話了。
蟬鳴聲聲,叫得驚天動地,外面蛙聲一片,空場裡有只蒼蠅在飛舞。
“吃桃。”吳月把桃子推到王隊長跟前:“剛剛摘的,很新鮮,已經洗過了,別怕。”
王隊長聽到“別怕”兩個字,哼了一聲,拿起那桃子咬了起來……
然而這到底不是事兒,幾個月後,王隊長又來了,只不過這次沒有坐著警車,也沒有穿警服,而是一身便衣,見到吳月之後,只說:“正好路過這裡,隨便聊聊。”
吳月微微一笑,點頭道:“好啊。”說著,指了指樓頂道:“天氣有些冷了,到樓上能曬太陽,王隊長這邊來。”
“不用叫隊長,今天只是談私事,不涉及公務,叫老王就行了。”王隊長道。
吳月不再說話,端著茶盤向樓頂走去,王隊長緊緊跟隨,果然見朗朗晴日,陽光媚好,中間有個涼棚,古香古色的藤椅,中間是紅漆古式茶几。
“喝茶,老王。”吳月把茶盞推到王隊長跟前。
王隊長似乎對這個稱呼很滿意,微微一笑,端起茶渣抿了一口,看著外面的綠幽幽的農田,忽然道:“買下這個房子可不便宜,吳記者哪裡來的錢?有心人給的?”
“不是說不談公務嗎?”吳月抿嘴笑。
“這不是公務。”王隊長靠在藤椅上,淡淡道:“只是老朋友聊天。”
吳月忽然回頭,凝神盯著王隊長,王隊長卻不看她,只看著遠處層巒疊嶂的山脈,上了一層霧氣,籠罩著遠處的一切,像是披了一層紗,其實這世間很多事情,都是一層紗的事兒。
“好吧,那我告訴你,老王。”吳月嘆了口氣,靠著藤椅,道:“這個是何萍媽媽給我的,何萍媽媽是集團董事長,有錢人吶,女兒自殺了,她想讓我調查一下女兒死亡的真相,買下這裡的錢,是調查的酬金。”
“哦。”王隊長點了點頭,下意識地掏出煙來,忽然回頭盯著吳月道:“不介意吧?”
“不。”吳月居然也從茶几上抽出一根女士煙點上。
王隊長哈哈一笑,用菸捲“蹬蹬”敲著煙盒道:“恐怕不是調查的費用,而是報仇的費用,對嗎?”
吳月揚了揚眉,不否認,也不承認。
太陽昇起來,風吹著樹林,譁啦啦作響,兩人靠著藤椅,搖曳來去,吱呀作聲。
“老王,你有過女兒嗎?”吳月忽然靜靜開口。
“有,我女兒今兒上高二。”王隊長道。
“小心師生戀。”吳月忽然道。
“哈哈哈。”王隊長意味深長地笑。
“真的是這樣。”吳月忽然側過頭來,盯著王隊長道:“這個時期最危險,正是成人世界與少年的過渡期,她們渴望成長,渴望成熟的力量,然後就給了渣滓們乘虛而入的機會,某種程度上,我最不贊成的就是這樣的愛情,她們還是孩子,在她們心智還沒有健全,不具備愛的資格的時候,成年人的介入,就是襲擊,侵害、強暴,不管他是以什麼樣的名義。”
“哦。”王隊長似乎感覺到要說到正題了,身子直了直,側頭看了吳月一眼,調侃道:“你說的這麼義憤填膺,感覺像是自己也遭受侵害了一般。”
“對。”吳月居然不否認道:“我少年時期,也跟成年人戀愛過,當時看多了言情小說,整天想著愛啊愛啊,對那些毛頭小子又不感興趣,就找個大叔,差點毀了一生。”
王隊長聽到這話,忽然有些尷尬,不知說什麼好,只“哦”了一聲。
“然而幸虧當時沒有被套住,可是心理陰影已經有了,這也是後來我接這個活兒的動機,至於蕭蕭,她也是僱傭的,因為她也是受害者,當時跟老師談戀愛,結果被老師甩了,懷孕流產,正準備自殺,被我救下來,我提出這個方案,她立刻就答應了,她說她要報仇。”
“哦。”王隊長感覺自己除了“哦”,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聽到報仇這個事兒,是不是很搞笑?然而這對我們來說,意義是不同的,其實那個作家何萍自殺的原因不用找,就是少年時候的心理創傷,她愛的那個班主任是個瘸子,找個好媳婦不容易,何萍家又有錢,所以班主任為了得到她,到處宣揚跟她睡過了,對她來說,是愛情和人性的雙重打擊,她再也沒從這種打擊中恢復過來,後來寫小說其實是一種療傷的方式,但是終究沒有緩過來,最後還是死了,然而兇手活得好好的,壓根就沒有法律制裁他。”
吳月吸了口氣煙,閉上眼。
陽光曬在她的臉上,有些斑駁,王隊長這才發現她已經不年輕了,只不過平日裡那飛揚的神氣,掩蓋住了歲月的滄桑。
“這種成人對少年世界的侵襲,是沒有辦法的,是真的沒有辦法,法律沒有辦法,社會也沒有辦法,甚至她們自己,也沒有辦法,因為願者上鉤,只恨當年年少輕狂,可是……沒有辦法償還,何萍就是因為這樣而抑鬱的,抑鬱之後絕望,絕望之後……自殺。”
吳月合著眼,緩緩地道,也許是王隊長的錯覺,一隻蝴蝶在她的臉上蹣跚飛舞。
“所以我們要報復。”吳月忽然睜開眼,那只蝴蝶受了驚嚇,一下飛了起來。
王隊長別開吳月的眼神,眨了眨眼,夾著煙卷看著遠方:“你以紀錄片的名義接近那個班主任,然後故意激怒那個班主任,激起他的報復心來,然後讓自己的所謂女兒蕭蕭現身,讓他生出誘惑之心,再給他們創造機會接觸,最後讓蕭蕭無意殺了他,到時候社會輿論也罷,法律程式也罷,都會偏向蕭蕭。”
“這事發生之後,他從前的醜事會揭發出來,人也死了,名聲也壞了,可謂身敗名裂,這仇確實報了個十足。”
王隊長猛吸了口氣煙,下結論:“完美謀殺。”
吳月哈哈一笑,歪著頭看著王隊長。
王隊長一直看向了遠方,不停地抽著煙,菸捲抖動著,把層巒疊嶂的世界染了一層紗,有時候,世界就得需要一層紗。
“走了。”王隊長忽然站起來,順手把桌子上的煙盒摸了起來,放在兜裡。
“喂。”吳月吃了一驚,一下坐起來,太陽很曬,她抬手擋住陽光,動了動嘴唇:“王隊長——”
“叫老王就成了。”王隊長伸出手,擺了擺:“問蕭蕭好。”
吳月如釋重負,撲哧一笑,跌在藤椅上,翻過身來,依然在笑,陽光很好,她眨了眨眼,捏住眼前的蝴蝶,蝴蝶不停地掙扎著,震動著翅膀,嗤嗤作響,吳月忽然鬆開手,它一下飛了起來,映著光,消弭不見。
莊周夢蝶,是耶非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