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連環殺人案的嫌疑犯——從白領到妓女的心理歷程》
名記者陳瑤敲下這一行字的時候,打了個哈欠,她有點困,但是必須把這個稿子趕出來,因為她來說,有特殊的意義。
“叮咚”,忽然手機來了簡訊,上面寫著:“整容後遺症維護費3000元,請結算。”
陳瑤聳了聳肩,把手機推在一邊,站起來,走到廚房,沏了一杯熱熱的咖啡,空氣裡不知為什麼,一股子濃烈的殺蟲劑的味道,大概保潔阿姨實在太喜歡用這玩意殺蟲了,真是……
她搖了搖頭,走到了落地玻璃前,深沉的夜,萬家燈火,還有玻璃上自己的那張有點陌生的臉,不過六個月,她就從一無所有變成了名記者,住上了豪華公寓,坐上了電視臺新聞追蹤部門的主任助理,簡直是成功人生的典範課程,呵呵。
想到這裡,陳瑤嘴角抹過一絲得意的笑來,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豔豔的口紅擦著杯子留下了鮮紅的唇漬,看著分外扎眼,想起剛才的簡訊,她忽然又有些煩心,把杯子放下,走到了電腦前。
螢幕上剛剛敲下一行字——
《連環殺人案的嫌疑犯——從白領到妓女的心理歷程》
這麼爆裂的題目,這麼爆裂的內容,一定又會讓自己名動一時,晉升更高的,那麼成功之路就又進了一步,嘿嘿,想到“成功”兩個字,陳瑤嘴角忽然露出詭異的笑來,發了會兒怔,開始“噼裡啪啦”打字……
忽然,停電了。
艹,怎麼回事?
陳瑤嘟囔了一句,站了起來,到櫃子裡拿出拉住點上,放在了寫字檯前,幸虧膝上型電腦上電量還充足,可以繼續寫,她點了三根蠟燭,繼續秉燭夜戰。
夜已經深了,萬家燈火也漸漸變成了濃黑,宛如墨黑的汪洋,這亮著的公寓就是那汪洋裡的小船,隨著風起,驚濤拍岸,捲起千堆墨色,風起雲湧裡,夜魔從空中降落,停靠在陽臺的柵欄上,睜著血紅的眼,窺著窗戶裡的人,露出森森白牙——
1.我的誕生
我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醒來的,只記得模模糊糊的裡一男一女,兩人拼命廝打著,像是要打出狗腦子來,我在旁邊看著,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笑,然後,有個聲音在我耳邊叫道:“快醒來,快醒來,”,然後我睜開眼,伴隨著尖叫聲,和很多人哈哈大笑的臉。
哦,這麼想來,我應該是記得的,大概是主體被洗澡堂的水給燙著了,她驚慌之餘拼命往外跑,然後被很多人看到了,當然,幸虧她還有理智,在打開門的剎那終於剎住了腳步,靠著門嗚嗚地哭起來。
而周圍,則是看熱鬧的女生,大家笑得前仰後合,彷彿又看到了一幢無比滑稽的笑話,而我,就是從那個時刻誕生了的。
說起來,這並不是我的錯,主體——也就是這個身軀的主人,其實上大學之前還是正常人兒,就是那種書呆子苦讀書的型別,父親是小縣城裡的一個公務員,因為一生不得志,把畢生的精力和志向都放在了培養主體身上,希望主體“有出息”,將來做一名成功人士,因此給她制定了一生的“成功人士終極培育計劃”。
首先是要主體好好學習,因為她,甚至十幾年不看電視,有一次主體的母親開啟電視,主體父親竟然以打擾主體學習的名義離婚!
最後的結果,是母親自殺未遂,跑了,留下一封信,說“她恨她。”
是的,我沒說錯,是“她”,而不是“他”,也就是說,母親說她恨自己的女兒。
我不知道這封信對主體什麼影響,我只知道,在那個時候,我的出現,就有一些隱隱約約的苗頭了,不過因為在家裡頭,主體的性格大體還在穩定狀態。
主體還有個妹妹,但是妹妹因為學習不太好,在家裡頭屬於沒有存在感的背景板,主體卻不一樣,那是絕對的寵兒,什麼好吃的好喝的,都會首先給她,當然,對她的教育也是嚴格的,每天的學習計劃,每個學期的考試成績,甚至包括主體交的朋友,都處在父親嚴格的監控當中。
就這樣,主體長大了,考上了國內最有名的一流學府,來到了這個超級大城市。
其實主體來之前,父親唯恐她走“歪路”,給她制定了詳細的“大學計劃”,上面羅列著大一要完成的任務,考取的成績,已經什麼時候申請入黨,參加什麼樣的社團,結交什麼樣的朋友,可以在自己畢業找工作的時候,多一份助力云云,不能結交什麼朋友,以免拖累自己云云。
這份計劃表很長,很龐大,也很詳細,是非常完美的“成功計劃表”,在主體上學的時候,父親再三要求她嚴格遵守,否則回來“有你受的。”
主體聽到這話,嚇得打了個哆嗦,沒錯,是真的哆嗦,人都說女孩子到了十歲之後,就不能再打了,可是直到主體上大學之前,依然是家裡一等一的寵兒,但是作為父親所有希望的押寶,犯了錯還是要捱打的。
主體開始還是按照父親制定的計劃,一板一眼地開始了在大學的“成功之路”:制定學習計劃,爭取考取年紀前三名,巴結輔導員和班主任、積極參加軍訓,優秀表現爭取當班幹部,又參加學生會選舉,爭取當學生會幹部,最後的目的達到大一就能入黨。
她從小到大就對父親的話深信不疑,比如“努力就能出人頭地”比如“天道酬勤”云云,當然,這裡面未免也有一些負氣的意思,母親因為她跟父親翻臉,最後自殺未遂跑了,剩下他們父女三人度日,妹妹已經廢了,全是她的擔子,所以她做這些的時候,未免負擔了道義上的責任,然而大概是因為被摁在框子裡太長久了,她忽然做了一件非常“出軌”的事情——
表白男神。
關於她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作為她分裂出來的人格,我曾經反覆想過,因為如果她只是個“框子裡的女孩”,其實還不至於出那種“被開水燙得裸跑”的糗事,世界雖然複雜,可對這些表面上的規則還算是老實規矩的,不至於要明目張膽地破壞的地步,然而可怕的是,她身上還有別的。
怎麼說呢,應該歸納為“青春期躁動不安的心”。
比如她長相一般,是個相貌普通的女孩,父親不允許她在大學期談戀愛,因為影響學習也影響前途,可是她想談戀愛,發了瘋地想,而且還不是隨便找找的那種,她喜歡的人,是系裡的男神,有名的校草之一——吳浩。
說起這位吳浩,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富二代出身,不僅長得超級帥,像是王力宏的少年版,而且還多才多藝,什麼都會,學校裡的各種社團,都有他一份,談吐舉止優雅,貴族氣質十足,總而言之,除了學業一般般,哪方面都可以說得上優秀絕倫,就是因為這個,屁股後頭追他的女生可以組成拼團了。
當然,真的能追她的女生,大概也是有幾分姿色的,大多說都是白富美的那種,卻不想像她這樣的女孩,居然也對男神奢望起來,其實只是憧憬奢望,也還過得去,關鍵是,她居然付出了行動。
大概是看青春動畫片看多了,她居然學動畫片裡的那一套,對男神進行“表白攻勢”,在某天下午放學的時候,她在夕陽下的林蔭道上堵住了男神,彼時,畫著能半夜能嚇死鬼的妝容的她,拿著手裡的信箋,一下站在了男神跟前。
男神當時正跟兄弟們一起打完籃球回宿舍,一下被她截住,因為當時天有點黑,開開始還以為是打劫,後來再看到她的臉,一個男生嚇得一蹦三尺,大叫:“鬼啊。”然後就溜溜地跑,其他人似乎也反應過來,拉著男神就跑,一邊跑,一邊還大叫著“鬼啊,鬼啊”
就這麼著,她的笑話被傳開了,大家樂呵呵地描述著當時的窘境,一遍又一遍譏諷著她那可怕的妝容,可怕的打扮,以及可怕的野心,也許從那一刻開始,她身上那“學霸”的光環被拉下來,露出了裸露而脆弱的白肉。
然而那個時候,我還沒有誕生,說起來,我其實出現過好多次苗頭的,比如說初中時候,主體母親晚上看電視,父親回來發現,大發雷霆,要跟母親離婚,因為母親打擾了房間裡學習的主體,兩人大鬧了一場,母親因為不相信父親如此絕望,竟然在臥室裡上吊,主體放學回家的時候,看到了半空裡晃悠悠的兩條腿……
自從看到那晃悠悠的兩條腿,“我”就有出現的苗頭了,不過也不是很完整,只能斷斷續續的,我完整的誕生,是出現在那個浴室裡。
因為“表白慘案”,她脫下了學霸的光環,成了讓人譏諷的所在,當然,都是成年人了,這種踐踏並不會那麼明顯,像是中學生那種給腳踏車扎氣之類的事兒,大家是不會做的,大家做的要更高階更隱秘一些,比如參加幹部競選的時候,誰也不肯投她的票,她參加的社團,社長們明裡暗裡地暗示她退出,她在宿舍裡那些“鄉巴佬”行為,被舍友們編成段子,在學生裡當笑話流傳云云……
然而她還是不肯清醒過來,大概是父親的教育血太厚了,又或者多年以來她習慣的那種心理依靠,總覺得自己還是個厲害的學霸,那些面帶譏諷的學生,不過是“嫉妒”自己的優秀而已。
然而那一天,在公共澡堂裡,她被人惡整到開水燙的時候,她的主體終於壓不住理智的崩潰,我,誕生了。
我記得自己是伴隨著她一直奔跑到了門口,看著她拿著門把即將要開門,想起外面還有很多看熱鬧的男生,很快要欣賞到她那光滑柳嫩的裸體,我終於跳出來大吼了一聲:“stop!"
這一聲吼,終於把她從瘋狂的奔跑裡驚醒過來,她環目四顧,看著女生們哈哈大笑的臉,她們都穿著衣服,只有自己,一無所有。
然後,她就不爭氣地想要哭,可是被我制止住了,我氣得對她吼:“快穿上衣服,你要讓她們看多少樂子才夠?”
她聽到這話,嚇得一哆嗦,不過卻也有效,哆哆嗦嗦地跑到更衣櫃裡,穿上了衣服,低著頭,抱著自己的袋子走了出去,門外是看熱鬧的男生,嘰嘰喳喳地議論著,不得不說,男生的惡意要更加肆無忌憚,所以笑得也肆無忌憚。
在這樣的圍觀和指點裡,她咬著牙回到了宿舍,進了自己的床鋪,拉上窗簾眼淚就流下來,比“表白慘案”的眼淚流得更兇。
舍友們很快聽說了她又鬧了個笑話,在外面擠眉弄眼地竊竊私語,她則把自己關在“小黑屋”裡不停地哭,嗚嗚地哭。
就在這樣的哭聲裡,一個完整的我,誕生了。
這真是一件普天同慶的大喜事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