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華皺了皺眉，感覺這個人自己彷彿裡認識，哦，對了，他不是那個被自己閨女罰了的麻醉師李毅嗎？他要幹嘛？對了，他穿著手術服？婦科這邊好像只有自己閨女一場手術吧？
竇華想到這裡，又想到那個夢，不由碰碰亂跳，忙一下彎了腰，用座位遮擋著自己的身子，見李毅一溜出去了，忙站起來跟上，因為剛才正碰上一場車禍，這邊亂糟糟的，誰也沒注意兩個人，竇華就這麼一路跟著李毅，見李毅繞過手術樓的大門，走到門後的偏門上，然後坐下來，忽然從懷裡掏出一小瓶黃色的酒，開啟，一溜煙喝了下去。
幹嘛呢？這是？
竇華在角落裡看著，見李毅彷彿很高興一般，拿著那瓶子舉起來不停地晃動著，口裡喃喃：“好喝，好喝，好喝。”說著，又開啟瓶蓋，砸了一口，閉著眼，一臉享受地品嚐著，彷彿要從裡面品砸出什麼山珍海味來一般。
竇華皺了皺眉，感覺沒什麼好看了，轉身想要回去，可是上樓到一半，忽然想到一件事——李毅是麻醉師……李毅喝酒了？那麼……那麼李毅是不是給小琦做的麻醉？他如果是這種狀態，那可不很容易出錯的啊？
想到這裡，不由憂心忡忡，快步上了樓，到了婦科那邊的等候間，見女婿唐潘還蜷縮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忙進來推了他一把。
“怎麼了？岳母？”唐潘打了個機靈，眨了眨眼，忙停止了身子，看著竇華。
“我問你，小琦的麻醉師是不是那個……那個李毅？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竇華打了個手勢，氣喘吁吁地看著唐潘。
卻見唐潘茫然搖頭道：“我不知道我，這是手術安排，小琦不讓我插手的。”
竇華聽到這話，懶得去問了，只推開門走了出來，看著手術燈還在亮著，快步走到門前，卻被一個小男護士攔住了：“哎，這裡是手術區，不能隨便亂進。”看樣子是進來的，不認識主任的母親竇華。
“我想問問。”竇華看著男護士的臉，眼淚忽然掉下來。
小男護士嚇了一跳，忙退後一步道：“大媽你怎麼了？”
“這場手術的麻醉師是不是李毅？”竇華艱澀地問出自己的問題，心裡卻暗自祈求“千萬不是要是他”。
然而——
“是啊，是李毅大夫。”小男護士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我親眼看到他做的麻醉，怎麼了？”
竇華聽到這話，只覺得渾身冰涼，每個毛孔都透著寒意，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只怔怔地看著小男護士。
“怎麼了？”小男護士見竇華的神色，有些發毛，上下打量著竇華道：“老太條，您沒事吧？您這是怎麼了？您是不是走錯門了？”
“我的意思……小夥子，我問你個醫學常識問題。”竇華一下抓住小男護士的胳膊，一字一句地道：“我的意思，你一定老實回答，聽到沒？”
“哎呀呀，老太太，你是不是糊塗了？這是手術室，不能亂進。”小男護士被竇華搞糊塗了，拉著竇華往外推，似乎要關門。
竇華是個老師，見小男護士急了，忙理了理頭緒，清了清喉嚨，一下抓住小男護士的手腕道：“是這樣的，孩子，裡面是我的女兒，正在做手術，我就問問你一句話，你得老實說，好嗎？”說著，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好……”
小男護士見老太太落淚了，忙道：“我知道了，您說。”
“我的問題是——如果麻醉師喝醉了，然後對病人進行麻醉的話，會出現什麼狀況？”竇華盯著小男護士的臉，一字一句地問。
此時手術室的燈，忽然閃了一下，又一下。
……
林琦躺在手術床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肚子被劃開，她其實剛才已經經歷了極痛，可是那產前的陣痛遠遠比不上眼前的痛，那種被活體解剖的感覺……
得想點辦法。
林琦不是容易認輸的，再這麼下去，她會被活活痛死的！
想個辦法。
林琦吸了口氣，又吸了口氣，儘管，她壓根就無法做出吸氣的動作，可是她假裝在吸氣，讓這下意識的動作給自己增添勇氣和力量——
怎麼辦？
麻醉是不可能反抗的，對一個連眼皮都不能自主的人來說，說話也是不可能的，所有能動的，就只有腦子了，是啊，腦子是清醒的，所以我要用這個來抵抗它！
林琦的思緒開始從這個手術室轉移出去，不要想這裡，不要想這裡很疼，要想點別的才好，對了，想什麼的，想什麼可以轉移眼前的痛苦呢？
在極端的痛苦裡，林琦的腦海裡忽然蹦出了這麼一幅場景——
中年男人領著小女孩在湖邊遊玩，中年男人似乎愁眉不展，戴著厚厚的瓶子底眼鏡，臉上憂鬱像是從身上流瀉下來，然而小女孩卻天真爛漫，穿著一身小裙子，唇齒紅白，十分歡喜，看著旁邊有小朋友吃冰激凌，忙拉著中年男人的手，搖晃著睡覺問：“爸爸，爸爸，我想吃冰激凌。”
“好，自己拿錢去買。”中年男人慈愛地撫摸著小女孩的頭，掏出錢裡給了女孩，忽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小琦，要做這個世界上的強者，不要跟爸一樣逃避人生。”
女孩聽到這話，不明所以，所以只是笑了笑，點頭道：“好啊。”
然而這是她這輩子最後悔的一個回答，因為她完全不明白什麼意思，卻就這麼答應下來，然後……然後，那個時候，正是晚霞漫天，她踏著腳步，飛快地跑到了小賣鋪那邊，拿出錢，歡快的換來了冰激凌，而且為了細細品嚐，居然站在那裡舔了許久，這才心滿意足地轉頭。
然後，就是很多人，很多人在叫，很多人圍在湖邊，有人說“有人跳水了。”
有人在喊救護車，有人說要下水去救人，更多的是，是旁觀的路人，他們抬著頭，默默地注視著湖面的熱鬧，麻木而漠然，而小女孩呢？
因為找不到父親了，有些著急，看著這邊熱鬧，就走到旁邊來，低頭看了一眼湖水，那湖水表面上波光粼粼，其實裡面卻深幽幽的不見底端，小女孩爬上了兩岸，一邊吃著冰激凌，一邊低頭看著湖水，湖水裡倒映著女孩的面容，精緻的瓷娃娃，天真爛漫的臉，喜滋滋地吃著冰激凌，一臉對世間的歡喜，然而，忽然，那張臉換成了一個男人的臉，正看著女孩，張口道：“小琦，你要做個強者！”
“啊啊啊。”
林琦大叫起來，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術還在進行當中，劇痛依然在持續，只不過自己的思緒飄逸了，所以痛苦不像開始那麼重了。
好痛。
林琦感覺肚子已經剝開了，可是那個宋雯也不知道在磨嘰什麼，也不把孩子從裡面取出來，而是跟人絮絮叨叨的說話。
這徒弟……
林琦恨恨地想，若是自己醒過來，她且盯著挨訓吧，自己絕對不會放過她的！可是對了……
她這麼想著，忽然覺得心裡有點事，似乎忘記了，可是又放不下，對了！
麻醉師李毅！
自己的手術並沒有安排他啊？為什麼他會出現？
林琦腦袋“嗡嗡”地想著，李毅為什麼會做自己的麻醉師？到底是誰安排的呢？若不是李毅的話，自己也不會受這麼大的罪，對不對？
那麼……
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嗎？
想到這裡，林琦覺得心裡涼，若是真的是有人故意的安排的，那麼……那麼……
她竭力想要睜開眼，因為她聽到了宋雯在說話，在對人說話，聲音很低，也很快。
“你要多久啊？”一個有些陌生的聲音道，林琦想了想，認出是剛來的大夫小胡。
“我不知道，這麼多人呢，怎麼好意思呢。”宋雯回答道，語氣很是不安，似乎很害怕。
“我可是不管的。”那個小胡道：“我是拿錢走人，本來也不打算在這裡長待，不過你呢，科我可就不管了。”
宋雯似乎被激怒了，只道：“我自有打算，你不用管了，這不是剛剛開始嗎？孩子還沒拿出來呢。”
“可快點。”那個小胡道。
……
林琦聽到這話，只覺得那顆心譁啦啦地沉下去，再也不見蹤影。
先是李毅莫名其妙做了自己的麻醉師，然後就是宋雯她……宋雯她……要害死自己？
不至於吧？
林琦腦袋就像是被炸開了一般，有些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因為她對宋雯很好，不是一般的好，當然，也是因為宋雯比較老實聽話，窮孩子出身，沒那麼矯情，比較好帶，可這也是一方面而已，最重要的是，自己可是對宋雯有知遇之恩的啊！
三年前，宋雯剛來科室的時候，只不過是普通大夫，壓根就沒資格拿刀，是自己看中了她的性子，手把手地教她這個那個，甚至知道她沒錢吃飯，還經常領著她到家裡吃飯，還留她住宿，真是當親生妹妹對待，就這麼著，終於把她給拉扯出來，成了主刀大夫，她……這是憑什麼啊？
自己哪裡對她不好，她要這麼對待自己啊？
哪怕沒有恩，也不會有仇吧？那個小胡更是荒唐，壓根無冤無仇，他剛來，自己懷孕也沒上過班，連話都沒說幾句好嗎？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哦，難不成是因為自己對她態度粗暴了些？不過本來就是性子急啊，訓斥她什麼的，也是為了她好，對不對？她不至於為了這個殺死自己吧？
林琦想到這裡，幾乎有些崩潰，不過到底是聰明人，這麼一琢磨，有點明白宋雯的冬季了——這個科室裡，自己是最厲害的大夫，而且自己跟宋雯年紀雖然差些，卻也沒那麼多，也就說，只要自己在，宋雯就永遠出不了頭！
就是這樣嗎？
就因為這個？
林琦想到這個原因的時候，幾乎心裡酸澀起來，人為了這個原因就可以殺人嗎？殺死對你有恩的人？那人心得多壞啊。
“啊。”
忽然，肚子裡一陣劇痛傳來，孩子要從肚子拿出來了，然而這並不能讓林琦松了口氣，因為宋雯正在對小胡說：“孩子怎麼辦？”
“我不知道。”小胡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道：“你想弄死就弄死，想讓它活就活唄，我只想得到自己的那一份。”
孩子……
我的孩子……
林琦眼睛裡的火星都冒出來，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要被宋雯這個忘恩負義的瘋子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