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說的,都說了,現在不想說。”
我坐在審訊室裡,以一種異樣的抵抗對著審問自己的警察,講真,我現在心裡只有一種古怪的憤怒,卻又找不到出口,怨程淼?我不確定,怨程淼丈夫,他死了,怨程淼妹妹?卻也情有可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莫名其妙地,我就被推入了坑裡,而自己,卻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所以我選擇了沉默的抵抗,不管警察說什麼,來回就是這麼一句話。
很快,張律師帶著人到了,溝通、交款、收服,不到一個小時,我已經站在了大街上,不用說,這是交錢把我給贖出來了。
張律師似乎有很多話跟我說,在轎車裡跟我唸叨個不停,要如何跟程淼家人打官司,如何營銷公關之類的,而我卻什麼也不想聽,此時此刻,我只想一個人靜靜。
“我想下車。”我忽然說了這麼一句,張律師扶了扶眼鏡,似乎有些為難道:“小東,你不要這樣任性,雖然你祖父不在了,可是關係還在,大家都肯幫你的。”
“不用。”我冷冷地甩出了這話,敲著車門:“我要下車,我要一個人靜靜的,張律師,你先回去。”
張律師臉上現出幾分無奈了,搖了搖頭,回頭吩咐司機:“停車。”
司機把車停下了,我一下推開了門,走了出去。
外面已經是深夜了,風很涼,寒颼颼地刮進了衣襟裡,透骨寒烈,街道上人很少,這邊是一座橋樑,下面的湖水似凍未凍,我看著張律師的車遠去,便走到了橋墩上,扶著柵欄向下看去。
放心,我沒有想要跳水,我只是想要想想這是怎麼回事。
真的很難想象,一個普通的女病人,一個普通的案例,忽然掀起了軒然大波,然後,我就莫名其妙地掉進坑裡,鬧出了這種醜聞,自己的職業前途算是完蛋了,連同那些偉大的抱負,那些情懷,都跟著自己一起墜入了這冰冷的深坑裡了。
然後呢?
自己就坐以待斃嗎?
當然不是。
我攥緊了拳頭,被人陷害,直面人性醜惡,我必須反抗,必須自己爬出來,不是嗎?
月光如水,映著湖面一片清輝,因為上了凍,不是波光粼粼,而是像翡翠一樣襯出晶瑩剔透來,宛如自己從前的人生,絢爛,清澈,坦途蕩蕩……
“我是程淼的主治大夫,我想要見程淼。”
我去看守所的時候,拿出了自己的證件,接待自己的是女警,看到我的名字,眼神迅速變了,那是一種見到階級敵人的厭惡,所以沒等她張口,我很快又道:“你可以全程圍觀。”
“她已經有專家團來確診了。”她忽然開口道。
我一怔,很快明白她的意思,程淼如此人格分裂,又是殺人案,自然要請專家來鑑定她的精神狀態了,女警的額意思,根本就用不著自己了。
“我有幾句話要問病人,你不讓我見,我就不走。”我語氣很平靜,但是不容質疑。
女警皺了皺眉,走了進去,大概是打電話請指示,許久,這才出來,無奈地道:“見可以見,但是你不能做出任何傷害或者刺激程淼的行為來。”
我咧嘴,苦笑。
門被開啟了,程淼安安靜靜地坐在了桌子前面,來的時候正是早上,晨光萬丈,映著她的臉,把她整個人都包裹在了玫瑰色,靜謐美好,這是我從前最常看到的情形呢。
然而……
“程淼。”我坐在了她對面,張口:“還認得我嗎?”
程淼一下抬頭,此時的她倒也不像影片裡那麼狼狽,頭髮梳了,臉也洗了,露出一張白淨的面孔,有些憔悴,有些發黃,但是眼睛倒也像正常人,只是看到我的時候,並沒有聚焦,只是眯起來,吃驚地問:“你是誰?”
聽到這話,我身後的女警忽然動了一下。
我吸了口氣,認真盯著她的眼睛:“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嗎?”
“不認得。”她的眼神完全像是陌生人,看著我的時候,瞳仁裡都是茫然。
我皺眉,又問:“我是你從前的心理大夫李東。”
她眨了眨眼,忽然傻笑。
我有些無奈了,從兜裡掏出一瓶藥來,就是她想要吃的那種新藥,在她眼前晃動了一下道:“你認得這個嗎?你當時不是想要吃這種新藥的……”
“啊啊啊——”
她忽然發出高亢的叫聲,尖銳地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李先生,請您出去!”兩個女警忽然氣憤地架起了我,其中一個抱怨道:“就不該讓他來,又把病人再傷害一次,真是作孽啊。”
“程淼!”我看到這樣的程淼,幾乎是絕望的,回頭依然執著地叫著。
可是程淼已經不肯理會我了,只捂著耳朵,發出高亢的叫聲,像是玻璃相互摩擦出來的聲音,尖銳到讓人要崩潰。
“滾!”兩個女警幾乎是推搡著把我趕出了看守所,然後憤怒地“啪嗒”一聲關了門。
我靜靜地站在那裡,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渾身有一種生冷的痛苦。
程淼瘋了,不認得自己了,一切……果然都是自己的錯,不是嗎?
想當初,程淼第一次來的時候,她雖然抑鬱,可是還算正常,後來的幾次,也在正常範圍內,現在呢,她瘋了,她人格分裂的很厲害,我再也無法輕鬆地說,人格分裂是很正常的事情了,程淼顯然已經得了精神病。
然而……為什麼?
難道程淼丈夫的誣陷是對的?
難道程淼果然是因為那個藥所以導致了嚴重後果?
難道程淼的妹妹並沒有冤枉自己?
難道……自己真的是罪魁禍首?
想到這裡的時候,我幾乎痛到了無法呼吸,醫療事故,對一個醫生來說,確實是非常可怕的過失,是一種毀滅性的存在,也就說,不管如何,你以後再也做不成醫生了,要永遠遠離你心愛的職業了。
永遠遠離……
當我想到這裡的時候,自己正站在上次下車的橋上,漢白玉的欄杆,波光粼粼的湖面,冬日暖陽,世界依然美麗,然而……我完了。
我完了。
我艱澀地露出笑容來,手裡扶著那橋墩子的欄杆,上了一步,然後回頭。
這個地方很偏僻,偶爾有路過的車輛,行人非常少,最關鍵的是,此時此刻,就我一個人站在橋上,我這一步踏上去的時候,是很穩的。
然後第二步。
我另外一隻腳上了橋墩子,低頭看去。
河水沒有結冰,還在波光粼粼的閃動著,此時是暖紅色的,正倒映著我的身影,黑色的……
“好吧。”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準備一頭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