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的自辯陳詞終於結束了。
法庭上靜靜地沉默著。
大家似乎一直沉浸在這個故事裡，沒有走出來。
這不是一個好故事，有點悲哀，還有點噁心，
再加上李東那低沉而悲哀的語氣敘述出來，簡直要讓人難受得要吐了。
“王喬。”
忽然，老法官開了口，語氣裡帶著久違的滄桑。
這話出口，所有人都看著王喬，心理大夫王喬。
李東聽到這話，卻是臉色一變，皺了皺眉，彷彿很不高興，因為如果法官叫張律師的話，那證明他的敘事是事實，可是如果又找什麼那個王喬，又玩什麼陀螺，那可真是……
他可受夠了王喬那句——“你說的話不是真相，我告訴你真相”之類的話。
但是事與願違，王喬又走到近前，對著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手上有一個陀螺，他扭動著陀螺開始旋轉，李東忍不住盯著那旋轉的陀螺。
飛速旋轉的陀螺……
飛速旋轉……
“你說的不是真相。”王喬那句討厭的話又開始了，打了響指，他那醜陋的五官開始生動地挪動起來：“我告訴你真相，真相就是，你確實強了小葵，小葵指控你的時候，你從囚車逃跑，去殺了小葵。”
“你胡說。”李東臉紅脖子粗地爭辯：“你胡說。”
這一聲比先前更大，因為這種指控太惡毒了，如果說先前那個指控還帶著幾分人性的成分，可是這個指控簡直要……要……
他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嗎？不僅強X，還殺人？
不，他絕對不是！
可是王喬臉上卻帶著那討厭的笑容，抿了抿嘴，對著眾人聳了聳肩道：”他不承認。”
“我當然不承認，我……絕對不是這樣的人，絕對不是！”李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爭辯著，身子也忍不住微微發抖，這是他做人的基本，也是底線，他可以被世界欺凌，卻不能忍受世界把他黑化成十惡不赦的罪人。
“好吧，不承認是吧？”王喬繼續聳了聳肩，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忽然掏出了一面鏡子；“李東，既然你不承認，那麼我告訴你一個更加不堪的事實。”
李東打了個寒戰，低頭看了看那鏡子。
鏡子裡是個猥瑣的那人，三十多歲，跟上次差不多，可是又有些不同，因為這個更加蒼老，更加的頹廢，更加的“喪”。
“你幹什麼？”李東顫聲道。
“沒幹什麼。”王喬聳了聳肩，把鏡子收了起來，又掏出三張照片遞到了李東跟前道：“你再好生想想，這些人是誰？”
李東眨了眨眼，低頭看著那照片，三張照片，三個女子，不同的面容，但是都是姣好的容顏，對著人甜甜地笑。
“再好生想想，你是怎麼殺了她們的？”王喬用誘惑的語氣在李東耳邊低語。
照片下面，是旋轉的近乎要飛起來的陀螺。
旋轉的陀螺……
三個姣好的女子……
李東腦袋“嗡”地一聲，一個浪頭打了個過來，一下把他推入了水下。
黑幽幽的水底，碧波盪漾的水面，霧濛濛的世界，還巨大的窒息……
他……
他……
好像真的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王喬就在水面上，悠悠地划著小舟，低頭看著在水裡面掙扎的李東。
“我……”
“對！”王喬忽然伸出手，一下把水裡頭的李棟揪了出來，惡狠狠地看著他，用斬釘截鐵地語氣道：“真相非常簡單，你就是個憤世嫉俗想要報復社會的賊，她們都是被你看上的獵物，入室搶劫，強X殺人，十惡不赦，還把自己當成各種身份的拯救者，你這個混蛋妄想症患者！！”
李東聽到這話，像是已經窒息溺水的人，忽悠悠地落入了水裡頭，整個人在下沉，下沉。
這個打擊是致命的。
原來一切幻想都不存在，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底的壞人，做了很多天理不容的惡事，現在要被槍斃了，可是大概大家覺得由著自己這麼幻想下去太便宜自己了，所以……
用這種方式把自己打醒？
什麼心理大夫，什麼書店老闆，什麼值班保安，什麼女神，什麼光，都不存在的，英雄情結，美好、愛情，這些都是幻覺，自己就是瘋狂殺人犯，而已！
李東想到這裡，閉上眼，任由巨大的水壓直直地送入了那深不可測的黑暗之中……
王喬靜靜地站在懸崖上，看著李東伸出手，絕望地墜入地獄的深淵，嘴角露出了一絲獰笑，忽然伸出手，一把伸向那轉得飛快的螺旋，“啪嗒”摁住。
李東打了個激靈，徐徐睜開了眼，一言不發。
那是一種真正的精神之死。
王喬點了一下頭，那表情像是滿意一般，不過轉過頭來，已經變成了無奈，雙手一攤：“我想他已經明白了。”
“徹底明白了嗎？”老法官眯眸審視著王喬。
“當然。”王喬聳了聳肩，用手指挑著那陀螺：“這玩意可以引他進入幻覺，可是也能一下子把他從幻覺裡打醒。”
眾人紛紛點頭，面上露出佩服的表情。
王喬笑了笑，感覺沒什麼事了，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看著眾人在依然盯著自己，聳了聳肩：“好了，你們該宣判了。”
這次來本來就是為了打破罪犯李東的幻覺的，他入室搶劫，強X殺人，三名無辜女子被害，本來十惡不赦，卻口口聲聲為了愛，一會兒一個身份，各種胡言亂語，還說得頭頭是道，警察看他那樣子也頭疼，不知道他是真瘋了，還是裝模作樣，又或者，真的是真瘋了，也不想饒過他，所以乾脆來了一場特殊的“審判。”
什麼審判呢？
就是透過自己這個心理專家的催眠，把他心裡頭所有幻覺都倒騰出來，讓他沉浸進去，再拔出來，沉浸去，再拔出來，透過這種方式，把他整個人打醒，然後——審判。
真正的懲罰，是讓他清醒地受罰，不是嗎？
王喬想到透過自己的催眠，能讓罪犯真正清醒過來受罰，不免生出伸張正義的自豪，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從兜裡掏出一根煙來，想要點上，可是忽然想起法庭不能抽菸，只能捏著菸捲捻來捻去，等著案子最後的終結。
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
王喬心裡有種戰爭歸來的釋放感，他左右環顧，似乎想要找人分享自己這種喜悅，可是卻見很多人用古怪的眼眸看著自己，法官，陪審員，檢察官，觀眾席的上觀眾，還有張律師。
“怎麼了？”王喬奇怪地看著眾人，又看了看被告席上的李東，眨了眨眼；“不是該……宣判了嗎？”
“還早。”張律師忽然露出神秘的微笑，側頭看向了被告席上的李東。
李東此時又睜開眼，不過跟從前完全不一樣了，從前的眼眸是茫然的、憤恨的，絕望的，而此時，他的眼眸卻是清澈的，明亮的，正眸光熠熠地看著王喬，忽然招了招手道：“王大夫。”
王喬皺了皺眉，這種輕巧的語氣，他不喜歡，真的不喜歡。
“我還有話問你呢。”李東動了動嘴唇，笑了起來，跟王喬剛才的感覺一樣，是一種釋放的笑容。
“王大夫。”席上的老法官忽然開口，打了個手勢道：“李東既然叫你，你過去問問就是了。”
王喬忽然感覺自己像是受了侵犯，哼了一聲，卻也不想說什麼，站起來徑直走到李東的被告席上，心道再怎樣，自己也是不怕的。
“王大夫。”
忽然，李東伸出手，拿出了一個陀螺來，放在了平臺上，一下旋轉起來。
“你幹嘛？‘王喬忽然暴怒，模仿自己的催眠方式，這個罪犯膽子也太大了，誰給他膽子這麼幹的，誰？
“我根據你剛才讓我回憶起來的三個故事，推測到了最後一個故事，你想聽嗎？”李東的聲音慢慢響起，帶著幾分誘哄。
王喬忽然感覺不對頭，腦袋開始“嗡——”“嗡——”地響著，像是一把大錘，不停地捶打著自己的太陽穴，“咚——”“咚——”“咚——”
“你幹什麼？”
王喬彷彿掙扎一般，極力想掙脫開湧過來的巨浪。
“這是三個故事背後的故事。”李東嘴角露出一絲神秘的笑：“你可聽好了，這個故事不長，匪夷所思，卻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