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力笑了笑：“滬總開玩笑了。”
滬成嘿了一聲，往在菸灰缸裡掐滅菸頭，道：“講真，胡力，我有點累，身體不累，心累，每天看到這些人就煩，可是卻只能這麼下去，就像是在醬缸裡游泳，明知道這裡又髒又黑，卻只能拼命遊動，讓自己不要沉下去，因為你不動，就會被它淹沒……” 說著，他停住話頭，垂著眼眸，盯著菸灰缸裡的灰燼。
董事長的房間，自然一切都乾乾淨淨的，菸灰缸裡也只有他這根煙，在瓷白上化開一層的灰。
房間裡忽然沉默下來，兩人默默相對，此時此刻，其實胡力想說點什麼，可是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是個簡單的人，因為能力學歷有限，只能做保安，然而他並不覺得委屈或者不平，只老老實實地做好自己的值班工作，大概沒那麼多慾望，所以也沒多少煩惱，日子過得平淡如水，卻也平靜安然。
“都是雄心惹得禍啊。”滬成忽然打破沉默，拍著老闆椅上的扶手，“啪啪啪”作響：“每當我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就想自己為了什麼，想了想，為了錢，是，錢是有，但是還有別的，比如……權力的渴望？”
說著，他抽了一口煙，向上吐著圈圈，喃喃：“今兒我來，就是想坐在這裡感受一下，若是自己爬到頂，是不是能享受到這份快樂，當美女，財富，權力，都有了以後，是什麼感覺？哈哈。”
胡力認真盯著滬成的表情，思索片刻，終於有了結論，看來這位真的不是來偷東西的，而是跑來體驗當老闆的感覺。得兒，精英總是有些彪的，抽風就抽風吧。
想到這裡，胡力開口：“滬總，您的想法我瞭解了，明天我可以不告訴領導，但是您現在體驗完了，該出來了吧？”神經病他能理解，但是不能一直神經下去啊，保證公司安全是他的職責，這是干擾他的工作好嘛。
滬成不說話，一直仰著頭，吹著菸圈，像是小孩子吹泡泡，臉上現出歡喜的表情。
胡力有些無奈地搖頭，靠著門邊，抱著胸站著。真的強行把這彪子趕出去，未免有些不忍，可是若是自行走了，胡力覺得自己又太不盡責了，若是滬成拿了什麼，豈非自己的責任？
好吧，那自己站在門口看著盯著滬成的一舉一動，等這瘋子鬧夠了，陪著他出去就是了。至於他說的那些……胡力揉了揉太陽穴，還真是複雜，他有點理解不上去……
……
“胡力？”滬成仰著頭享受了許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睜開眼，盯著門口的胡力，拍著扶手叫他。
胡力撲稜了一下，抬頭，他有些困，剛才合著差點睡著。
“你咋這麼沒心沒肺？”滬成忽然抱怨起來：“你就沒點理想嗎？哦，說理想有些大了，我說，你就不想買房子買車嗎？這麼窮嗖嗖地過一輩子你願意嗎？”
胡力眨了眨眼，不知道這位又在發什麼神經。
“在董事長辦公室也能睡著？！”滬成撇了撇嘴，上下打量著胡力道：“渾渾噩噩，沒點出息，還整天一臉平靜，真是敗給你了。”
胡力終於聽不下去，轉身打開門：“走吧，滬總，否則我報警，或者打電話給竇總。”
竇總是公司的副總，是他保安科的直屬最高領導。
滬成終於閉了嘴，合著眼。
“走吧。”胡力懶得再再給這貨機會，敲著門道：“再不走，我就行動了，雖然您是部門領導，我不過是保安，但是監控上有證據，您也沒法想么蛾子誣陷我。”
滬成聽了這話，忽然睜開眼，笑：“你還挺有主意的。”
胡力知道他打心眼瞧不上自己，也不多說，只敞著門，站著哪裡，抱著胸，威懾著盯著滬成。
燈光的餘光籠著著滬成的臉，泛起白光裡，把滬成整個人照得有些虛幻，慢慢的，他的臉終於從虛幻裡顯出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熟悉的五官，卻是異樣的表情，不知什麼時候，忽然走到近前，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胡力心頭忽然一跳，像是被什麼抓住了，退後一步問：“你幹嗎？”
“來。”滬成伸出手，一下拉住胡力，道：“過來。”
“幹什麼？”胡力猛地甩開滬成，皺眉：“有話直說。”
滬成聳了聳肩，捏著他的胳膊，一下把他拉到了老闆前，摁著他的雙肩坐下。
“坐下！”
“幹嘛？”胡力的臉騰地紅了，滬成胡鬧，他沒什麼感覺，可是自己忽然坐在這兒，那感覺不一樣了，就好像……
說不清。
胡力面紅耳赤，彷彿屁股下坐著火炭，猛地站起來的道：“你幹什麼，別胡鬧。”
“先坐下。”滬成用力死死摁住胡力。
胡力見他來真的，心中一驚，攥著拳：“你想做什麼？”這貨不是想打暈了自己偷東西吧？
滬成用手做出一個“噓”的姿勢。
胡力眨了眨眼，見滬成臉色嚴肅地盯著自己：“你感覺到什麼了嗎”
胡力皺眉，忽然站起來，猛地把滬成一推，怒斥：“滬總，夠了，走吧，若是不走也行。”說著，轉身向門外走去。
“你為什麼不敢坐這裡？”背後傳來滬成的聲音。
胡力的身子猛地頓住了。
“你不敢？是嗎？你害怕是嗎？你對慾望，極度害怕，害怕到假裝忘記的地步，不是嗎？”滬成的聲音像是雷擊一般，一下下地捶打過來。打得胡力腦子有點疼，然而他現在分辨不出到底怎麼回事，也懶得去分辨，徑直向外走去。
“胡力！”滬成忽然叫了一聲。
胡力站住身形，因為他叫得太淒厲了，讓人不由站住了。
“給個機會好嗎？”滬成聲音嗚咽起來。
胡力慢慢回頭，看著對面鬼一樣煞白的臉，在燈光之下漸漸似乎要消失一般，正喃喃地對自己哀求：“給個機會好嗎？我實在太累了，再這麼下去，我走不動了，我真的遊不動了，我不能每天這麼噁心地生活下去，可是我又捨不得自己努力來的一切，我……對不起，我不知道說什麼，但是給個機會好嗎，哥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