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天暈地轉，聽到旁邊有人道：“張校長，魏老師看來有些累了，要不講兩句，咱們就散了吧。”聽聲音，似乎是張靜。
這個姐姐很好呢。
魏雪心裡想著，嘴角裂出微笑，扶著桌子，打了個酒嗝，盯著眼前坑坑窪窪的課桌，年代已久，上面畫著各種各樣的符號，透出古老陳舊的氣息，提醒著自己，終於走到夢裡裡來了，終於來這個地方支教了，哈哈哈。
正心裡發瘋，見張校長塞到自己手裡一個麥克風，道：“魏老師，知道你一路疲勞，你就講兩句，咱們就散了，這不是酒，你莫擔心，這是地方特長，養身子哩。”
魏雪接過麥克風，怔怔的，此時那米家釀已經化成了火焰，在她身上遍地燃燒，燒得自己彷彿要脫出肉身，飛昇雲上，魏雪眨了眨眼，低頭看著周圍，學生和老師都在看著她，外面嗖嗖地刮著山風，讓她想起了剛才驚險的那一幕，那個時候，自己是多麼孤立無援啊。
想到孤立無援四個字，魏雪忽然有些不能忍，不由張口：“我……”，麥克風裡發出“嗡”的震動，刺著耳朵。
冷靜，冷靜。
她甩了甩頭，讓自己多少清醒一些，咬了咬嘴唇，做什麼來著，對，對，大會發言，這個自己早就準備好了的，倒背如流：“尊敬的校領導，各位老師，同學們……”
“我一直有一個夢想，夢想著同一片藍天下，孩子們可以自由地享受平等的教育資源，這是我來這裡的初衷……”
魏雪背誦著自己的稿子，眼前，卻是從前的那一幕幕，自己如何辛苦地準備著那個“夢”，如何準備這一刻的到來，卻在巴士上受到了那樣的驚嚇，也不知道“他”知道了之後，會不會……
想到這裡，忽然眼淚湧了上來，這麼一哭，就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口裡也是不知所云，一個字一個字地蹦著：“我熱——愛教育——工作”
說到最後，幾乎泣不成聲……
“譁——”
眾人用力地拍起巴掌來。
咦？
魏雪睜大了眼睛，透過淚花看著眾人。他們為什麼拍巴掌，是在諷刺自己嗎？
“哎呀呀，魏老師簡直是我們的榜樣吶！”張校長站在一旁，開口，掏出帕子來，摘下眼鏡，不停地擦著自己的眼睛，道：“我好久沒聽到這麼動人的演講，是啊，這是我們對於教育的信念，要不是為了這個，誰也不願意在這山溝溝裡熬著，信念，信念感啊，嗚嗚……”
“譁——”
眾人又是排山倒海一般的掌聲，很多孩子都拼命地拍著巴掌，老師們也感同身受地抹著眼淚……
這……這……
魏雪不知所措地看著眾人，看著孩子們熱切的眼眸，看著課桌上的千瘡百孔，牆上那“歡迎魏老師”的紅字，房梁上木質的拱頂，天地似乎在晃動，在旋轉，在旋轉，她開始搖頭：“不是的。”
“譁——”
掌聲還在響動。
“不是的，你們聽我說。”酒勁湧上了頭腦，血液也湧到了太陽穴，那壓制的要坦白的慾望，尖叫著衝破了牢籠。
“大家不要誇了，我其實是個騙子！”她忽然驚天動地怒吼一聲！
……
“小雪，既然你考上了大學，有些事情，我們不能不告訴你了。”父母站在眼前，打眼看，中年版俊男美女，宛如一對璧人，可是彼此離得很遠，而且還很微妙地錯開距離，表示彼此已經很生疏。
“其實我們在外面早就有人，但是想著你要考大學，就覺得不該刺激你，等你考上大學再說。”母親笑眯眯地看著魏雪，拍著少女的肩頭：“我知道你性子好，不會讓我們多操心的。”
父親站在背後沒說話，只扶了扶眼鏡，認真盯著少女，似乎在觀察女兒的變化，見女兒眼睛都沒有眨，只是呆呆地看著他們，不是傷痛，更多的倒是疑惑，嘆了口氣：“小雪，爸媽的事情跟你沒關係，以後你還是我們的孩子，只不過一個家成了兩個家而已。”
“可是……”少女好容易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道：“你們……你們不是一直關係很好的？”
父母聽到這話，嘴角同時浮出一絲笑容，像是嘲諷，又像是自嘲，彼此側頭對望一眼，眼眸沒有仇恨，也沒有怨，只是一種平靜，表示著他們的羈絆，早就被歲月沖刷的沒有痕跡了，所以……
“我跟一個叔叔已經很多年了。”母親淡淡地說出這話：“你爸也是知道的，他也有人了，還生了個女兒。”
少女腦袋“嗡”地一聲，看向了父親，就在不久前，父親還對她說，等她考完了要帶著一家子去國外旅遊，還問她喜歡去哪兒，當她說要去埃及看金字塔的時候，父親還開玩笑說，哪裡不太安全，母親怕是要害怕云云……
然而……
世界就像一張紙，戳破一面，就完全翻了個個兒嗎？
少女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她只知道，自己的世界忽然有一天坍塌了，好像應該哭一下，可是哭不出來，便呆呆地站在廢墟上，一切都空蕩蕩的，空蕩蕩的……
……
“魏老師？”
魏雪猛地睜開眼，看到房梁上的蜘蛛網，這是什麼地方？她揉了揉眼睛，側頭看向床前，見一個女子站在身邊，清秀白淨，認了好半天，終於想起這是張靜，張靜！
“啊！”
魏雪猛地坐起來，她想起來了，自己為了“夢”跑到支教來了，然後昨天喝多了，好像說了很多話？對了，自己發言之後，看到張校長誇獎，在內疚之下，好像……好像暴露了？
天啊，自己到底說了什麼？
魏雪目瞪口呆地看著張靜，腦袋“嗡——”“嗡——”“嗡——”地響個不停，因為她要瘋了，她準備了好久，都是為了“那個”，然而昨天喝多了，當眾說出來了？那麼……那麼……其他人要怎麼看自己？這不瘋了嗎？這可咋辦？
魏雪抱著頭，她現在只想唱一首《涼涼》送給自己，嚶嚶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