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氣，就像是人呼吸的空氣一樣，是一種看不見也摸不著卻又主觀存在的一種東西。
人能夠感知到殺氣的存在，是因為釋放殺氣也是需要載體的。一個動作、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眼神，都能成為殺氣的載體，為人所感知。
而能夠釋放殺氣的人，要麼是已經殺過很多很多人，要麼就是有殺人的動機和慾望，亦或兩者兼而有之。
作為掌握著整個巴蜀生殺予奪大權的一代諸侯，公孫術殺過多少人呢？別的且先不說，單說二十年前南蠻犯境，公孫術親率大軍鎮壓一事。
廣陵江畔一場遭遇戰，公孫術下令坑殺五萬降卒；
第一次出兵祁山，公孫術親率三萬山鬼幽騎軍，一路衝殺至南蠻國境，途中見人殺人見寨屠寨，殺絕了南蠻五大部族中的大月氏。
最後一次祁山決戰，公孫術單方面撕毀南蠻國君主的降書，放火燒山迫使南蠻迎戰，而後以己方三萬步卒的命填出最終的勝利，並在戰爭結束之後於祁山山頂用人頭築成京觀。
……
百戰沙場的霸主，身上揹著數十萬冤魂的殺神，就算他即將垂死於床榻，他的殺氣卻依然凌冽如刀鋒，讓人背脊生寒。
公孫珀聽著自己叔父的那一番話，再聯想到中間停頓時那莫名其妙的一瞥，額頭瞬間冒出冷汗。
他扭頭四下看了看，周圍的帷幕無風自動。這麼大的房間，為什麼要佈置這麼多的屏風和帷幕？這後面究竟藏了多少蠢蠢欲動的刀斧手？他們會在什麼時候跳出來把所有威脅到世子殿下世襲罔替的人剁成肉醬？
公孫珀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他公孫珀的命，現在就握在這個名為葉清風的鐵面人手裡了。
“清風不過一介謀士，王爺要傳位於誰，要讓誰扛起巴蜀兩百年的基業，這是王爺的家事，與清風並無關係，清風不能也不敢指摘。”葉清風起身退到一旁，拱手說道，“清風在王爺身邊待了五年，得王爺賞識重用，才使我這一身不合時宜的本事有了一些用武之地……但，謀士畢竟只是謀士，即便清風願意輔佐世子殿下，殿下也未必看得上我一介布衣，願意讓我輔佐。”
“伯儀，你過來。”
公孫術對著自家嫡子招了招手，公孫伯儀猶豫了一下，起身坐到床邊。
“跪下，拜先生為師。”公孫術閉上眼睛，他本就行將就木，越是思慮過多，越是離死不遠。
公孫伯儀愣了愣，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
“王爺，此事萬萬不可……”
葉清風皺了皺眉，剛想說些什麼，卻見公孫術猛然睜眼，迴光返照般坐直身子，厲聲呵斥道：“聽不懂嗎，三叩首，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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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伯儀身體一顫，顯然是嚇得不輕，卻也不敢再猶豫，又一次雙膝著地，跪在葉清風面前。
“一叩首，叩謝吾師傳道恩！”
“二叩首，叩謝吾師授業恩！”
“三叩首，叩謝吾師解惑恩！”
公孫術死死地盯著自己已經是而立之年的嫡子，見他叩首完畢，才把目光轉到葉清風身上，說道：“本王知先生不願違背祖訓入朝為官，又怕伯儀輕視了先生的布衣之身，所以才出此下策，若有唐突之處，還望先生海涵……”
葉清風扶起公孫伯儀，怔怔出神良久，才緩緩嘆了口氣，說道：“王爺這又是何苦來哉……”
“天底下為人父母的，哪個不苦？”公孫術搖搖頭，自言自語苦笑一聲。
這句話落在葉清風心頭，這個清冷的少年仰起頭，眼角含淚，像是記起了什麼塵封多年的往事。
他咧著嘴笑了笑，擦乾淚痕，又變成那個鐵石心腸的陰詭謀士。
“十年，我等得起！”葉清風對著公孫伯儀行了一禮，輕聲說道，“只要殿下不負清風，清風便願誠心輔佐殿下，謀得霸業！”
“好！”公孫術撫掌而笑，那笑聲爽朗，絲毫不像病入膏肓之人，“伯儀，還不謝過先生！”
公孫伯儀雖說滿心怨念，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執弟子禮道謝。
“本王還有些事情要囑咐伯儀，珀兒，先生舟車勞頓，你帶他下去休息罷。”公孫術擺了擺手，下了逐客令。
公孫珀聞言暗自松了口氣，與葉清風一同退出那間房屋。
走至門口，身後傳來老王爺沙啞的聲音。
“珀兒，往後便不要再上戰場了，刀劍無眼，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本王九泉之下，便無顏去見你父親和你那兩位兄長了。”
公孫珀腳步一頓，無聲地笑了笑，破天荒地沒有回頭看一眼，只是淡淡地說一句：“多謝叔父垂愛，侄兒記住了！”
言罷，推門而出。
待兩人走遠，公孫術一直吊著的那口氣才松下來。這口氣一鬆，一直被他壓著的那口汙血便噴湧而出，灑了公孫伯儀一身。
“父王……”公孫伯儀顧不得髒，坐在床邊扶著公孫術，一邊用袖子幫他擦乾淨嘴角汙血，一邊輕拍他的背幫他順氣。
公孫術搖了搖頭，按住他的手，輕聲說道：“傻孩子，沒用的，為父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之所以一直不敢死，就是在等你回來……”
公孫伯儀咬著嘴唇，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
公孫術握住他的手，緩緩躺下，如痴人夢囈一般緩緩說道：“為父能做的，都已經做完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葉清風這個人，要重用，沒有他，你鬥不過葉清玄。若有朝一日葉清玄的威脅不再，你就要找個罪名殺了葉清風，他太聰明了，聰明人都有些危險……
公孫珀的兵權你必須收回來，但是你不能殺他，你大伯和兩位堂兄都是為我巴蜀百年基業而死，為父心中有愧……
待我走後，你要秘不發喪，等青雲帶著山鬼幽騎軍回來震懾宵小，你才能正式世襲罔替……咳咳……本來還有好多事情想囑咐你，如今卻記不起來了……”
“父王，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您歇著，我去叫郎中……”公孫伯儀淚流滿面。
“不必了。”已經是強弩之末的老王爺笑著搖搖頭，“為父是要去見列祖列宗，告訴他們，咱們巴蜀後繼有人了……你去，去拿一壺好酒，為父捎上，路上喝！”
“好，父王你等我！”公孫伯儀一把擦乾眼淚，轉身跑了出去。
“好，為父等你……”
一代霸主，看著自家兒子的背影，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終究沒有去等那壺酒。
他來時乾淨，他走得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