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想要先見慧塵一面，二可能是有求於你。”程阮說著，在沈源懷中拱了兩下，尋了個舒服的位置，慵懶道：“明天過去見招拆招吧，現在先好好休息……”
第二天一早，沈源本想直接前往玉瓏學院，卻被程阮拉住了，一直到上午九點半的時候，才和程阮一同出門。
程阮說她不方便與沈源同行，於是在沈源耳邊嘀咕叮囑了半晌，才放心地去了玉瓏學院辦公樓，繼續和院方磋商新開兩系的大事。
沈源徑直來到藏書閣前，“沈源求見慧塵前輩。”
青色風元素將他聲音束起，直直遞入了藏書閣大門，卻不會影響到二樓的諸多隱世強者參悟入定。
數秒沉寂，藏書閣大門無聲洞開。
沈源恭恭敬敬走入了藏書閣中。
他一眼就看到相對而坐的慧塵和法華，兩人桌上擺著兩杯清茗，顯然已經談過一陣。
按照程阮的囑咐，沈源故作驚訝地多看了法華兩眼，然後施禮道：“慧塵前輩，法華前輩。”
慧塵一張皺褶的老臉上露出祥和的笑意，“你來了，我和法華剛剛還談到你。”
“你有什麼事嗎？”法華坐在一旁，淡淡問道。
“這……”沈源故意遲疑道。
慧塵笑道：“但說無妨。”
“晚輩其實是來求取一物的……本想讓慧塵前輩賣個面子，不知道法華前輩也在……”沈源吞吞吐吐地說道。
法華自袖中摸出一物，在手中晃了晃，問道：“可是此物？”
沈源一看，正是一片半黑半白的假面殘片！
他懷中的神魔假面陡然熱了起來，法華手中的殘片上也閃過赤色光芒，似是在響應沈源懷中同出一源的假面。
“正是此物。”沈源連連點頭。
慧塵笑道：“他身具慧根，又與此物有緣，法華，可行方便。”
法華點頭，“是，師伯。”
她說罷，轉頭對沈源吩咐道：“你在門外等我。我還有些話要與師伯說。”
沈源躬身退了出去。
門關，整個藏書閣一層再次恢復一片沉寂。
法華與慧塵四目相對，似是有千言萬語在眼波中流轉。
良久之後，慧塵才悠悠嘆了口氣，“數十載年華一晃而過，當年你入境時，不過是個小姑娘。我還記得我與師妹因為誰收你入門之事，還爭論過一場。師妹向來強勢，我也只得讓了她，結果一生所學，沒有找到一個弟子來傳承衣缽。”
“再見時，師妹已不在，而你已是境主了。”
法華看著慧塵眼底感慨、追憶的複雜神色，眼圈一紅，“師伯教給弟子的，同樣對弟子影響深遠。師伯便將我視作徒兒也無不可。境中新收了許多天資過人的年輕弟子，師伯可挑選一二稱心人教導。”
慧塵則輕輕搖頭，“若是放在二三十年前，我定要隨你回去一看。但如今的我，已是風中殘燭，也沒了什麼收徒的心思。就算是收了外面那小家夥，大抵也只能陪他半程，最終還是要拜託你來照料……”
說著，慧塵從袖中摸出一本薄冊，遞給法華，“這是我一生修習淨光琉璃大道的心得，你帶回境中吧。另外這玉瓏學院與我有緣法，我給藏書閣留了一份抄本。”
法華咬了咬紅唇，知道慧塵這話已經幾乎是遺言，心中難過至極，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只得憋在心中，沉默接過了慧塵手中的薄冊。
慧塵淡笑一聲，“你我修佛之人，生死之事，因果迴圈罷了。”
“修的是佛，可也還是人，塵心怎斷？否則前輩們也不會都要入世修行，拋下個空蕩蕩的琉璃境來給我這年輕人執掌。”
“法華清修半生，如今就只剩下師伯一個惦念的長輩，師伯都不肯讓法華盡最後一份孝。”法華說著，已經有淚珠滾落。
慧塵搖頭笑道：“你有這心，師伯就已經很欣慰了。”
“師伯有些話要對你講。”
“請師伯說。”
慧塵慢慢悠悠從案几後站起身來，就真真像是個風燭殘年的老嫗，而不是真仙有名的淨光靈佛。
“你和師妹像極了。表面溫柔純善，內裡急思進取、熱情如火、嫉惡如仇。看似不夠出塵，卻合了我佛家渡世之道。”
“當年便有人想要師妹來做境主，被境中保守的塵字輩壓了下來。可最終，這重擔還是落在了你的肩上。”
“法華，這不是巧合。如今天下，琉璃境當出，當守土衛國，當普度眾生。琉璃境需要你這樣一個有為的境主。”
慧塵看著法華，認真叮囑。
法華點頭，“我明白，這也是我努力在做的事情。”
慧塵卻搖了搖頭，“不，你不明白。”
“有為不等於全為，更不能妄為。我感受到過你在國外的戰鬥波動，你聖境絕頂，有琉璃諸寶傍身，還有諸多師兄弟幫襯，再加上琉璃境和赤帝國這些年來的積威，無人可撼。但你不應該做這些。”
“我琉璃境的力量，你我都十分清楚，別說在這塵世中建立佛國，就算一統天下，都綽綽有餘。可為何古往今來，我琉璃境從來都只是赤帝國的陪襯？為何我琉璃境一直都只是站在赤帝國的幕後，承接、撫慰赤帝國的傷痛，卻從不站到臺前，爭奪其帝國光輝？”
“那是因為姬家勢大！”法華騰地一聲站了起來，柳眉倒豎，沉聲應道。
“非也。姬家掌國，可勢不在姬家。”
“是因為老輩保守！”
“非也。前輩大智，非保守二字可述。”
“因為民眾愚昧，不堪教化！”
慧塵第三次搖頭，“非也。愚昧者眾，不堪教化者無。”
“……”法華一時沉默，無言以對。
良久之後，平靜下來的法華才認真問道：“師伯的教誨是？”
慧塵欣慰笑了笑，“帝國為乾，秘地為坤，這是必然的趨勢。至少在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這一點都不會被改變。陰者當陰，可走至至陰之處，便是大凶。”
“至陰蘊陽，喧賓奪主，帝國厄難，生靈塗炭。”
“龍戰於野，其血玄黃。這一句說的，大抵便是如此。”
法華低頭沉思，許久之後才抬起頭來，認真看向慧塵，“師伯教誨的是，法華先前狂妄了。”
慧塵欣慰笑道：“回境去吧，讓帝國做該做的事情，也讓這世界按照既定的軌跡執行。該出時出，你我說不定還有並肩而戰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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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華執了個恭敬的弟子禮，深深看了慧塵最後一眼，彷彿想要將這位長輩的身影牢牢刻在心間。
而後她退了出去，藏書閣的大門在她背後無聲開啟，又在她面前無聲合攏，將光線昏暗的書閣一樓與慧塵微笑的側臉隔絕在另一個世界中。
法華面色淡然，眼底卻有煙海翻騰不休，就這樣低頭站在藏書閣前，品味良久。
站在書閣外等待的沈源已經候了一個上午的時間，眼看日頭近中，法華依舊在藏書閣前靜立。
沈源便也陪著站在一旁，沒有半點不耐煩的表現，連呼吸和心跳都刻意維持著穩定，不給法華帶去半分影響。
終於，法華似是想明白了什麼，轉身扭頭，看向了一旁的沈源。
沈源上前兩步，恭敬一禮，沒有說話。
法華從袖中取出第四枚神魔假面殘片，輕輕在上面一彈，這殘片便化作一道金光，懸停在沈源面前。
沈源大喜，伸手將第四枚殘片抓在手中。
一層淡金色的隔膜憑空而生，阻擋了沈源手掌和殘片之間直接的接觸。
殘片在短時間內震動了數萬次，似乎想要掙脫這金色隔膜的束縛，鑽進沈源手中，卻奈何不得法華聖境的力量，只得頹然停止了掙動。
沈源抬頭，再次看向法華。
法華淡淡說道：“聽說你是海族上將軍？”
沈源點頭。
“我要一枚海魂精魄。琉璃境護山陣需要補充新的材料。”
沈源舔了舔嘴唇，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道：“只要海族有，我就能幫前輩要到。”
也不見法華如何作態，阻隔第四枚殘片的金色隔膜悄然消失，殘片化作一枚黑白二色的氣流鑽入了沈源掌中，在他體內流轉一圈，而後匯合在他胸口處的假面，散發出一聲低沉和輕靈夾雜一處的鳴聲。
“此間事了，我回境去了。等你拿到海魂精魄，親自來一趟琉璃境。我有東西要給你。”
法華探指向沈源識海中打出一道金光。沈源沒有任何躲閃反抗的意思，任由這金光落入自己識海。
鎮在他識海中的劍型戰紋被金光驚擾，在察覺到金光並沒有殺傷力，並且得到沈源授意後，這戰紋沒有做什麼，只是將這金光壓在了識海中。
沈源知道，這金光中包含著一條前往琉璃境的路。
法華腳下生雲，只一晃便倏忽而去，消失在了天邊，渺然無蹤。
沈源低頭看了看腕錶，剛巧是程阮和他約好的午飯時間。他面上帶笑，口中哼著小曲，前往玉瓏學院食堂與佳人用餐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