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結束於黑夜裡路燈下的交匯。
兩條原本就漸近的線逐漸在此處交集成了一點,又彼此向外延伸開去。
它們各自在另一個空間裡與別的線交逢,在不斷的相互糾纏中又再在某個點碰撞,最終泛起明亮的花火。
某間麥當勞裡,洪夢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盯著自己眼前的記錄板,這行文字距結束只差一個句點。
“結束”這件事對它的創作者而言一直顯得有些突如其來,即便她已經設想過很多次它走到結尾的模樣也是如此,她永遠都會對其產生“好快啊”的感慨,彷彿原本在她的預期中,它會延續更長時間似的。
這不能不說是一件相當糟糕的事。
但更加糟糕的,是她此時此刻全然沒有“這個故事結束了”的質感。
洪夢昊輕輕咬了咬唇。
坐在她對面的徐浩之正盯著自己眼前的桌面,他看起來似乎正在發呆,可眼睛裡卻依然閃爍著光亮。
“我想……”半晌後,他開了口,“這次應當不需要什麼後續處理吧?”
“是的。”因為它的後續同樣也是故事的一部分。
“我猜,人生大冒險裡本來不應當出現這樣的狀況吧,嗯?”
洪夢昊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她盯著眼前的記錄板,因為環境光線的缺乏,眼睛一片刺痛。
那刺痛帶來了斑駁的幻視,記錄板的一角儼然有個嬌小的惡魔正在衝她叫囂:你看,這就是你不快的原因,你忽地意識到你糟糕到沒法掌控這一切。
洪夢昊的眼角因此微微一跳,她動了動手,那叫囂著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視野裡。
“哈。”對面的少年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笑聲,“你看起來不太想說的樣子,那麼,就由我來代勞吧。”
——這就是故事的終結。
第三個故事,在這裡落下帷幕。
有那麼一或兩個瞬間,洪夢昊曾想阻止少年僭越的舉動,但她還沒能真正開口,他的言語便被記錄板記錄在案。
新的記憶開始在她腦海中盤旋著,它們猶如一場過境的颶風,所到之處,摧枯拉朽。
她重新記起了那座學校、那棟詭異的教學樓、站在那裡輕蔑地注視著他們的桃白業,新生的記憶讓胃裡一陣翻攪,她再度抿了抿唇,呼吸顯得有些不暢。
窒息的感覺只是轉瞬,接下來傳遞而來的便是強烈的恐懼,她像是身在茫茫海中,四下都望不見彼岸。
對面的少年索性閉上了眼睛,可身體的微微顫抖出賣了他的狀態;他努力不著痕跡地深呼吸著,在吐氣的同時拿起了桌上的小食。
“我和她。”然後他說道,像一個全然無關的話題,“是走向了必然的決裂。”
洪夢昊看著他,眼裡跳動著莫名的光華,她忽地覺得此時此刻的她與徐浩之產生了至今為止最大的共鳴。
各種各樣的現狀,她想,決定了一切事情最終的流向,這導致一切都有其必然達到的結果,如同劇情的脈絡是為了那個結局而生。
那麼……
她在此地,又再期待著什麼樣的結局呢?
胸口忽地就滯住了,心臟像被纏繞了無數荊棘,它們的刺扎入胸口,苦澀地發疼。
“如果這是個少年漫畫。”然後,她說道,“接下來我們要去的,就是最終的決戰地了。”
“就算是靈異故事也差不離吧?”徐浩之聳聳肩,說道,“任何故事都該有個最終的舞臺。”
“即便現在想想,當時我們獨自去那種地方,還是相當冒險的。”洪夢昊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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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徐浩之從喉嚨裡發出了一串“咕嚕嚕”的冷笑,“不過,若是現在再加入新角色,就有機械降神之嫌了。”
“所以這件事必須由身為主角的你來解決。”洪夢昊說,“你是……這件事的核心。”
“不對吧?”
“什麼?”
“這件事的核心……從一開始,就是小夢,不是嗎?”
“——”
洪夢昊停滯了。
她忽地有些不明白,眼前人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語:這件事他們以前似乎曾經提過,可即便如此,也絲毫不能阻礙此時此刻它出現在她眼前時的怪異感。
世界因此而有了種古怪的滯留感,她抿著唇,不言不語。
而徐浩之緊盯著她的面容,他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他覺得洪夢昊會生氣,結果她並沒有,她只是僵在那裡,凝固的質感從碰觸著記錄板的指尖開始向上遊移。
她忽地覺得眼前的少年和最初時有了極大的不同,那種感覺像沉重的雨雲一樣壓在她的腦袋上。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們的角色開始轉換,她開始變得像是徐浩之,而徐浩之開始變得像她。
可,“最初”。
在這樣變動的遊戲中,這個詞真的具有意義嗎?
它和徐浩之口中的“一開始”又有所不同:一開始,她為這個故事賦予了一些什麼;可從最初講述時起,事情理所當然般地發生了轉變。
其最終的結果——
“……是你想說的事和講出來的事產生了撕裂。”徐浩之說。
洪夢昊猛地一顫,那僵硬感如潮水一樣退卻,她向後倒去,身子重重地壓在椅背上。
椅子被拖動了,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她急忙穩定住身形,才沒讓自己連同椅子一起倒下。
冷汗。
她竭力忽略它們帶來的感覺。
“故事還沒有結束。”她說道,聲音像在螢幕上飄蕩的浮點。
先前纏在心臟上的荊棘猛地收緊了,她深呼吸著,把那種沉悶的疼痛壓回腦海深處。
徐浩之看著她——他一直在看她,那目光如同貫穿她身體的鋼釘。
而她被釘在什麼地方?這間快餐店的椅子上嗎?還是別的什麼虛無之中?
“一切都還沒有結束。”洪夢昊說,她幾乎是在強撐,“我們……還有最後一個故事,不是嗎?”
徐浩之冷眼注視著她。
他臉上沒有表情,先前那些微妙的改變也已散去,他抱起雙臂,點了點頭。
“的確也該是最後一個故事了。”他說,“這些事……該有個終結。”
記錄板上的文字落下了清脆的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