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理”、“少管閒事”、“各人自掃門前雪”。
徐浩之雖然並不將那些作為自己的信條，卻經常按照它行事。
他堅信不聞不問有時候是一種好品格，尤其是在像這樣的古怪時刻。
“浩之，她剛剛是不是說了些什麼？”然而桃白業這樣說。
她大概在距離他兩步遠的地方飄著——這距離是徐浩之透過聲音的遠近判斷出的，他們相處得夠久，讓他已能對這種事產生經驗。
“說了天很藍一類的話吧。”徐浩之說，聲音頗有些漫不經心。
“好奇怪，這種時候根本看不到藍天吧？”桃白業“咯咯”笑著。
“的確有點兒奇怪。”徐浩之說。
“你不打算問一下嗎？”桃白業的聲音靠近了一點兒。
“不準備。”然而回答她的聲音卻足夠冷淡，冷淡到她一下子躥到了徐浩之身前。
“浩之，真冷漠。”她說，他們正穿過那條河，小區的大門已近在咫尺。
最近這條內河開始治理，這裡的氣味也比先前的好上不少，他走過河上的橋樑，心想這裡也在改變。
改變的遠不止他、桃白業、那棟廢屋，所有一切都在變化著，他希望自己與過去不同，不會再踏入那些怪誕事中。
徐浩之抱著這樣的期望回到家，家裡沒有其他人在，他胡亂地往胃裡填了些東西，便早早上了床。
“晚安。”桃白業在他耳邊說道，“浩之。”
“嗯，晚安。”他說，合上了雙眼。
意識漸漸向下沉去，猶如沉沒進了無底的深淵，他渾渾噩噩地在那之中隨波逐流，抬眼便望見一片死亡一樣的黑暗。
說起來，在早年關於夢的理論中曾有過這麼一項：所謂夢境，是讓睡眠區別於死亡的機制，他們在這裡，他們做夢，所以他們沒有死。
徐浩之只覺得他在黑暗中聽見了些許竊笑，而後夢境就在那竊笑聲中逐漸成型，他看見了些許光，一點點地將他包裹其中。
——那是他上學時的道路。
天氣似乎比以往都好，四周的一切都閃閃發亮。
他隨著某個腳步逐漸向前走，目光落在身側的道路上。
徐浩之很肯定那腳步並不屬於自己，因為他沒有看到桃白業，那女孩兒總是會在他身周出現，名副其實的陰魂不散。
不過這個視線的主人的確在沿著他平日裡行走的路線前行，他看到了熟悉的景色，漸漸在他眼前延伸。
四周沒有多少人，因此聲音顯得格外清晰，他長長地舒了口氣，挺起胸向前走去。
他聽見遠處一陣打鬥聲。
“……？”
視角的主人一愣，
驚訝和好奇心驅使著其向前。
前頭有個草坪，上頭栽著幾棵樹，它們連同下方的灌木叢一起，或多或少地遮擋了從外窺探的視線。
徐浩之終於意識到自己眼前的是什麼了——
藉著夢主人的視角看去，他看見一個少年被兩個高中生模樣的人打倒在地，他流著血，依然頑強地站了起來。
——那是他自己。
那正是那天，他在小路上的遭遇。
“喂！”其中一個高中生嚷道。
他的聲音讓視角主人一陣心驚，身體晃動著藏進了對面視線的死角，徐浩之聽見一陣劇烈的心跳。
視角主人正在畏懼著，或許是因為夢境作用，那恐懼感不同尋常地強烈，但其主人卻沒有放棄張望，仍悄然注視著那裡發生的事。
過去的徐浩之已經站起身向對方撞去，現在的他忽地聽見身邊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好厲害……”是個女聲，是視角主人的聲音嗎？
聽起來不像是她說出的話語，是類似心聲之類的嗎？
徐浩之忽地想起自己在廢屋中遇到的那個幻像，那個由屋子本身展示給他的過往景象——現在他所見的和那時，何其相似。
這念頭頓時讓他渾身發冷，他下意識地想要後退，但身體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
該死……連這一點也和過往一模一樣。
往日重現是最糟糕的事之一，他死死瞪著視野中的自己，彼時的他已經坐在地上、額頭流下鮮血。
高中生已經跑了，桃白業大概正在他身前，說著些抱歉的話。
那些話語中有多少真實，徐浩之永遠無法分清，畢竟桃白業是那樣虛無縹緲，甚至根本無法向旁人說起。
視線的主人直到這時仍沒有移動腳步，她就在陰影中一直呆著，直到徐浩之起身，抹掉眼睛上的血，繼續向學校走去。
“真好啊……”然後徐浩之聽見一聲喃喃，“真想……像他一樣。”
“！！”
一瞬間天地陡然發生改變。
原本的明媚陽光僵死在半空，在光芒中抖動著的葉子凝固而泛白。
黑煙從她視線的方向猛地騰起，像條蛇一樣遊弋而來，它張開嘴，漆黑的毒牙張口咬向她的腳踝。
視角主人對此毫無所覺，她向前邁出腳步，視野突地變得一片陰暗，像透過黑色的絲網注視著眼前。
這是因為那些煙霧，徐浩之想，是它們徹底覆蓋了這女生的視野。
——而在那些黑色的源頭，穿著初中制服的女孩正向著這裡望來……
桃白業！
徐浩之猛地驚醒。
他的心跳無比劇烈，彷彿要從胸腔裡蹦出。
“那到底是……”
夢？可他為什麼會夢見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
還有最後，桃白業為什麼會出現在那片黑煙裡頭？她和這個夢……有關嗎？
他想不明白的事有很多，相比之下夢本身倒顯得清晰不少，徐浩之甩了甩頭，平穩了一下呼吸。
一個夢導致他現在睡意全無，他乾脆決定起身、消磨一下夜晚時光。
然後，他忽地發現自己完全動彈不得！
無論他如何努力，他甚至連一根手指也無法移動。
脊背上傳來一陣微弱的麻酥感，他覺得似乎有什麼人正在邊上、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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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
徐浩之勉強抬起頭望向床頭一側的窗戶。
就看見窗框上沿正趴著半個腦袋，一雙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