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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B面:下墜

墜落。

他正在不停地下墜。

無止境、無休止地向下落去,沒有盡頭,沒有去向——就像那個夢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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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不停地,眼前只望得見大片大片的天空。

被陰雲覆蓋的天空,看不見星光,看不見月光,宛如倒塌的樓宇般壓抑而封鎖的天空。

他想起三年前,在那廢屋中看見的天花板,年幼的他也曾以為那裡的天花板很高,但那不過是幼小時的錯覺。

在那夢中他看見的藍色天空是真正高遠之物,高遠到彷彿能透過那處望見遙遠深空。

現在,那樣的天空不見了、消失了、被封鎖了——被封閉了起來,就像在頭頂上封上了水泥似的。

雲層在他頭頂上,就好似他將他關在了巨大的封閉物裡。

不知不覺中,他又回到“屋子”裡了。

墜落。

他仍在不斷向下墜落。

這是件相當漫長的事,卻也是件相當短暫的事。

恐懼是人類最本質的情緒之一,恐懼時,諸多身體技能會被徹底調動。

於是短暫的瞬間會變得無比漫長,僅僅一瞥的記憶會變得清晰異常。

所以他至今仍不會忘記三年前在那屋子裡的狀況,以及那時慘淡又明亮地懸在外頭的月亮。

他從逃生梯向下爬去,那輪圓月迅速地從東方升起——他從未見過如此迅速的月升,那記憶會成為一輩子的印記。

鐵門外,同一輪月亮照著所有完好無損的窗戶,死裡逃生之時,他甚至能清晰地說出風吹在身上的感覺。

以及——

那些諸多的、溢滿的、無處發洩的、虛無縹緲的情緒。

徐浩之不會忘記這些。

桃白業也不會允許他忘記。

——他三年前就該死在那棟屋子裡才對。

墜落。

他還在不斷地墜落下去。

三年前的事在腦海裡不斷閃回,走馬燈一樣飛掠他的視野。

它沒法停下來,它們一直都沒法停下來,尤其是在這個他覺得自己瀕死的時刻。

徐浩之想著放棄,長久以來、他一直認定這是個足夠優秀的選項:不抱希望就不會有絕望。

不努力永遠是最簡單的決定。

既然他一直認定自己的性命是從屋裡借來的,那麼這次,還回去不就好了嗎?

他幾乎都呀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墜落下去,半空的空氣刺痛著他的栓眼,彷彿劃破眼角。

然而——

要真是這樣,當初的他,為什麼要“借”來這些日子呢?

三年前的一幕幕一一在他眼前回放而過,他忽地想起,那時的自己截然不同。

……他正是因為不想放棄,他才將桃白業推進了辦公室裡,不是嗎?

若真的毫無希望,就連恐懼也不會有了,更不會有掙扎與反抗。

徐浩之瞪著下方的地面。

思緒只是轉瞬。

風有了決定性的方向。

脖子上有胎記的女鬼仍在發出尖銳的嘲笑。

地面正以不可思議的告訴向他接近,要是就這樣摔下去——

“浩之!”

他不想這樣。

女鬼冰冷的手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墜落。

他們還在持續墜落下去。

“放開她,浩之!”

“能做的話我早就——”

腳踝上,突地傳來一陣熟悉的涼意。

兩股寒意在他身體裡衝撞,徐浩之一個激靈,手指忽地就恢復了力道。

下墜的女鬼一臉錯愕地看向他,原本握在一起的手漸漸鬆開了,她的手……就像在圖書館前那樣,從他身上滑落。

女鬼張了張嘴,碎裂的唇角忽地勾出一抹微笑,她向下墜去,半空中、身影漸漸地扭曲、淋血、碎裂……

天空中的陰雲忽地露出一條縫隙,月光落了下來,在搖晃的月光下,他恍然看見地面上有個黑色的影子,它張開巨大的嘴狠狠咬住那女孩的身影。

她——它——發出一聲驚叫,叫聲尖銳地劃破夜空,在教學樓間迴盪。

徐浩之渾身發冷,他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麼;那女孩的身影已在下方消失無蹤,樓下的一切又恢復原狀。

“沒事吧,浩之?”桃白業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他這才把注意力集中回他們的狀態上。

現在,他大約是在第三和第四層樓之間,倒掛著,其中一直腳……

正被桃白業提在手中。

“……??”

徐浩之啞口無言。

桃白業抓著他慢慢降落在了走廊上。

身體接觸水泥地面後,徐浩之才終於方才自己經歷了些什麼有了實感,在半空沒來得及湧出的顫慄和冷汗一瞬間冒了出來。

後怕,他想,他說到底還在畏懼著死亡。

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也是這樣……一邊放棄,一邊又掙扎著苟活於世。

“臉色好蒼白啊。”桃白業的面容忽地出現在了視野裡,“可憐的浩之……”

她的手指掠過他額角,冷汗被抹去了少許,他渙散的瞳孔也終於找到了焦距。

“桃子?你、到底是……?”

“怎麼了,浩之?”桃白業勾了勾唇角,“這麼驚訝?”

“那當然——”

“真過分,這麼不相信我會救你嗎?”

“不是,桃子,你……碰我到了?”

“嗯?哦啊……”桃白業歪了歪頭,“這麼一說的確是這樣啊。”

“……”

這話委實太過風輕雲淡,好似一切本就該如此般,讓徐浩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話才好。

倒是桃白業笑得更加明朗了,她湊到他身邊,笑著說道:“肯定是以為我太想救你了,才爆發出了新的能力。”

“我倒不知道鬼也能用精神論這一套。”徐浩之訥訥地說。

“既然是精神論,是人是鬼又有什麼關係?”桃白業笑著擁抱了他,“只要你沒事就好了,浩之……”

她的擁抱讓徐浩之渾身冰冷,他顫抖著聽著她不斷呢喃自己的名字。

從三年前起,他就一直在聽見這樣的呼喚聲,她總是叫他的名字,把它變成了自己韻律的一部分。

他想起那幻像中突地被無限擴大了的情緒,正因為感覺到了它,那女孩兒才會義無反顧地走上高樓,眼中只剩下藍色的天空。

就像……

當桃白業從那廢屋中歸來後。

她的眼中忽地就只剩下了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