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很長一段時間，徐浩之都不會忘記這個場景：
他們站在樓梯上，眼前是下一層樓的走廊，水泥制的欄杆投下一片陰影——而在那陰影之後，一輪既大、又近的夕陽，正在燃燒。
它真的如同字面意思般在“燃燒”，這個說法不帶任何比喻與暗示，它看起來像一團火球，讓他想起了燃燒又墜落的孔明燈。
可眼前的夕陽絕對比那更加熾熱，它僅僅是在那裡，似乎就能讓他們感覺到熱，要是他們真的向那裡接近了——一定會被燃燒成灰。
就像某種飛蛾，在燭火中灰飛煙滅。
“太陽……”而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聲低喃，既輕又緩地落在地上，“像是在呼嘯著。”
他猛地轉頭，視線落處，宵若夢沐浴在夕陽的光輝中。
那光輝渲染著她蒼白的面容，好似連她也成為了夕陽的一部分，那場景讓徐浩之的心臟狂跳了起來，他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卻沒有搞懂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慌張。
——是因為她在陽光中嗎？
還是因為……她看起來就要消失在那裡？
這場景委實也太過鮮明，直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覺得自己一個不慎就會在這莫名其妙的場合中哭出聲來。
“呼嘯……”他強打起精神，把話語擠壓出口，“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宵若夢向他看來，眼睛也像是被染上了夕陽的顏色，“我只是……有這樣的感覺而已。”
心跳。
如同被裝在一個薄而易碎的玻璃瓶中。
瓶子很透明，像在告訴你它不能被碰觸、不該去探究。
“自己說的話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而桃白業就是那種會抓起瓶子、毫不猶豫地摔碎的人，“還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桃子。”這次徐浩之沒有忍住，用眼神制止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嗚……”半空中的桃白業發出一聲不滿的哀鳴，“真是的，你什麼意思啊！”
……並不是他有什麼額外意思，只是他覺得，在這種場合下逼問這個問題，未免有些太胡攪蠻纏了。
但這句話還沒有說出口，就已被另一邊洪夢昊的聲音打斷：“話說回來，我們走了多少層了？”
被她一同打斷的還有桃白業的抱怨，女鬼因而不由得扭過頭，狠狠瞪向身邊的人。
後者正低著頭沉思，對她的動作甚至沒有任何察覺。
桃白業一陣啞然，在半空狠狠跺了跺腳，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徐浩之的目光則已經從她身上移向了洪夢昊，他說：“我沒有數。”
宵若夢也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
“明明是你們提議上來的，卻甚至不數自己走了多少層嗎？”聞言，洪夢昊不由得一陣苦笑。
“我……只是想，如果能到最頂層，一定可以知道什麼。”徐浩之頓了頓，最終開口。
“還真是簡單粗暴。”洪夢昊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有時候，這樣才能得出結論。”宵若夢說，“你為什麼問這個？”
是啊，為什麼問這個？
明明他們已經走了這麼久，而洪夢昊從未開口詢問。
“啊、這個……”洪夢昊楞了愣，“我只是在想、太陽這麼近，是不是因為我們走得太高了？”
“哈？”
“我們一直在向上走，會有這樣的想法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就算你這麼說……”徐浩之抱著雙臂思索，“真的會發生這種事嗎？”
“不至於。”宵若夢冷靜地搖了搖頭，“就算走得再高，也不見得能拉近我們和太陽間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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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這就應該是某種現象……”徐浩之摸著下巴，“就像會回到原地的街道一樣。”
這個比喻讓話題中斷了一瞬。
他們都知道選擇這個比喻選擇得毫無問題，只是它讓他們的心底再度向下一沉。
那是無力的現實——就像他們在這裡，始終也走不到樓梯的盡頭一般。
“應、應該就是那樣吧。”結果是他們中的最年長者用力地甩了甩腦袋，說道，“不過……”
說出這個詞後，她忽地又頓住了，眉頭輕輕皺起，似乎正遲疑著要不要將之說出。
徐浩之決定推她一把：“不過？”
“我覺得，我們差不多也該停下來了吧？”洪夢昊見狀，只能說道，“至少先探查一下……”
“哈，又來這套嗎？”桃白業嗤笑，“到現在了還想臨陣脫逃？”
“我沒有。”洪夢昊瞪了她一眼。
“不是臨陣脫逃是想幹什麼？”桃白業抱起了雙臂，嘴角掛起的笑意滿是嘲諷。
——但其中也隱藏著些許得色，顯然她對於洪夢昊的反應相當滿意。
洪夢昊也顯然因為她的態度而一縮肩，她顫了顫，但最終，還是開口說道：“我只是覺得，再、再走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
桃白業沒相到她真的回答了，俏麗的面容不由得一僵，而此時此刻的徐浩之也搶先一步，說道：“不管有沒有意義，總得再走下去吧？”
他壓制爭端的方法是把爭端引向另一個不那麼尖銳的爭端。
洪夢昊向他看去，顯然因為交談物件轉換而松了口氣。
“但是，我們已經走了很久了。”她說，“你們不覺得累嗎？”
她這麼一說，徐浩之才終於有所察覺：他的大腿和腳掌都傳來痠痛的質感，過多的乳酸累積在身體中，讓他不由自主地喘息。
……就算是因為這些，他們也該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徐浩之不由得嘆息。
彷彿遠景般的夕陽讓他們對時間的流逝失去了知覺，當他們只想不斷往上時，不知不覺中，就已經過去了許久。
“我們……的確是該休息一下了。”他只好這樣說道。
“嗯。”宵若夢低聲應道，算是附和了他的說法。
“所以，去走廊上休息吧。”洪夢昊立刻說，“至少也調查一下這層樓吧？”
他們三人對望一眼，各自點了點頭。
——他們都累了。
而他們中，唯一不會累的，只有桃白業。
她站在他們身後的半空，低著頭注視著他們，陰影從她臉上掠過，將她的所有表情、徹底覆蓋……
夕陽，彷彿在因此而呼嘯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