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雲收盡。
空茫茫天地墨色。
土坡下的金國武卒們盡皆跪立在地上,頭顱埋入荒草之中,連呼吸都壓抑著。
一具具屍體隨著北風卷地,於荒草之中顯露形體,說不盡的悽悽慘慘。
雄鷹部的諳班勃極烈、鷹神的兒子——完顏稽康獨獨站在那一眾跪下來的騎兵之中,僅剩的一隻三角眼默默掃過地上的屍體。
此一戰,敵方四人性命無礙,己方千騎損失足有百人。
但是,導致如此重大損失的主要原因,卻不是那四個敵人造成的,而是己方士卒們在戰陣衝殺之中失了方寸,被敵人一通迂迴迷了方向,更兼怒火攻心,彼此互相踩踏所致。
千戶勃極烈跪在完顏稽康身後,瑟瑟發抖。
千人騎軍原本的副將死後,按照女真軍伍的順位原則,千戶勃極烈康康阿里班成為新的副將。
康康阿里班沒有一日不在盼望著拖也死掉,自己就有機會接近大金國第二有權勢的諳班勃極烈,日後完顏稽康成為新的都勃極烈(相當於昭朝的皇帝),自己便是天子親軍之中的副將,威勢絕倫。
但是拖也現在死得太不是時機了……康康阿里班不用看也知道千人騎軍損失頗大,再加諸尊貴的諳班勃極烈在此役中失去了一隻眼睛……康康阿里班難保諳班勃極烈不會將怒火轉移到自己身上,屆時自己恐怕必死無疑。
然而即便如此,康康阿里班卻不敢有任何逃避、推脫的行為,他只能顫抖著跪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呼喚了一聲:“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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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稽康點了點頭,那張冷漠的臉孔上漸漸有了悲痛的表情,他張了張口,痛呼出聲:“他們皆是本王手下的百戰之兵,為雄鷹部的擴張、真正翱翔於天地之間的夢想,追隨本王出生入死……”
“今時之敗,非本王麾下勇士不能拼盡全力,實是本王謀算之錯啊!”
“是本王誤了這些勇士們的性命!”
“錯皆在本王,本王向諸將士請罪!”
完顏稽康涕淚橫流,轟然跪倒在眾金國武卒跟前,請求他們治自己一個謀算不利的罪責!
金國武卒原本皆在內心惴惴、忐忑不安,憂心自己即將面對主將怎樣的怒火,哪裡料得到完顏稽康這般突然自問罪責,請自己這些小卒,治一位諳班勃極烈的罪?
一時之間,眾武卒頓時驚住了。
片刻之後,才有人反應過來,口中大叫著:“殿下乃是鷹神的兒子,我們是鷹神的奴婢,您怎會有錯?”
“殿下,此戰是我們之過,怎能將罪責推諸於您一人之身?殿下,快起來吧!”
眾金國武卒們感動得涕淚橫流,挪動著雙腿,跪行到了完顏稽康面前,磕頭如搗蒜,請求完顏稽康起身,諳班勃極烈萬尊之軀,莫說是沒有犯錯,便是真的犯錯又如何?
他是諳班勃極烈,只這一個身份,便足以讓他不需要向天下任何一人認錯!但是主將依舊向部下們下跪認錯了。
這給眾人造成的內心衝擊絕對是巨大的,本來有些渙散的軍心因完顏稽康這一個轟然跪倒而再度凝聚起來,甚至比他們意氣風發的出征之時更加凝練。
武卒們無不在內心向天神之母-阿布卡赫赫立下重誓:誓死追隨雄鷹部的諳班勃極烈,為之鞍前馬後,上刀山下火海絕不推辭!
“那四個漢賊實在猖狂,殿下,末將請命,立刻領百騎追蹤那四賊!”
眾武卒被完顏稽康挑動得熱血沸騰,當即就有一名武官向其請命道。
完顏稽康眼皮一跳,未有答應。
一直跪在其身後的康康阿里班在此時及時出聲,道:“今日與敵鏖戰許久,眾將士想必也有些乏了,且埋鍋造飯,飽餐一頓,養足精力之後,明日再尋那四賊麻煩!”
“到了明天,再追到他們,他們可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
康康阿里班一席話終於打發掉了那個請命的武官,他內心也是悄悄送了一口氣,同時抬眼看了看完顏稽康的背影,內心只有敬服與畏懼!
諳班勃極烈當下整的這一出,簡直可以算是神來之筆,徹底凝聚了渙散的軍心,這支只剩下八百餘人的騎軍,未必不能因此而爆發出兩倍於千人之軍的戰力!
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常人之所不能忍,不拘一格。康康阿里班今日算是明白了,完顏稽康為何能從眾皇子乃至自己那幾個強悍的叔伯之中脫穎而出,在雄鷹部三大勃極烈注目之中,拿到諳班勃極烈的位置!
……
篝火為寒冷的冬夜增添了一抹暖色,映亮矮坡周圍,不時幾棵火星隨著噼啪一聲飄揚於半空,而後漸漸消寂。
楊立幾人經歷了一場大戰之後,已是身心俱疲,因而早早用過飯食之後,便各自找一個背風的地方歇息去了,留下文庸一人守在篝火前。
文庸手裡握著一根燒火棍,不時撥弄一下火堆,添一把柴禾。
他是一個江湖人,風餐露宿、流連野外的時候並不算少,也去過天下間不少地方,領略過不同的冬日,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
呼呼的寒風吹刮著,繞過脖頸鑽進人的衣服裡,貼著肉打旋兒,透骨似的冷,文庸吐出一道白氣,站起身來繞著火堆走了幾圈。
今年燕州郡的冬天與往年比起來真不算太冷,馬上年下將至,這裡連場雪都沒見過。
平民百姓家裡怕是都在盼著燕州郡這個時候來一場雪的,瑞雪也不僅僅是用來預兆來年豐收的,它是真的對田地裡的莊稼有很大作用。
走了幾步,活動活動身體之後,文庸便有坐回了火堆前,眼睛落在周遭的荒草上,不時抓一把投入火堆。
荒草搖曳著,偶爾還能看到其中還未消盡的一抹綠意。
文庸笑了笑。燕州郡的這個冬天是真不冷啊,竟然還能看到未完全枯死的草,這樣到了來年的春天,地裡的莊稼怕是不好過了,指著田裡莊稼生活的農戶們,怕是也不好過了……
火光幽幽,在這迷離絢爛的光華裡,文庸漸漸入了神。
火光晃了晃,文庸不由得攥緊腰間刀柄,同時揚首冷喝出聲,道一聲:“誰?”
陰暗角落裡,漸漸走出一名窈窕女子來。
她手裡的劍隨著火光的擺動而長短不定,面上一片冷然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