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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鬥士們 前程

“那是阿爹的宿命,不是你的宿命。”

程誠笑了笑,低下頭,看面色驚惶的義子:“你又何須害怕?”

“你已做的比尋常人好太多,左不過一個孝字,難道阿爹要用這個字來拴你一輩子麼?”

“阿爹於心不忍。”

“從這扇門裡走出去,你會看到以前沒看過的山,會見識到以前沒見識過的蒼穹。”

“走出去後,你是平凡的,或者是不平凡的,阿爹都不強求,阿爹都為你高興。”

“可你若在這扇門裡,別人便只能看到阿爹,提起你,也最多一句程誠的義子,他們哪裡會看到你?在這扇門裡,你不是你,你只是阿爹的影子。”

“阿爹怎會忍心,讓你一輩子都活在阿爹的影子裡?”

“走吧,程銳。”

“我已不欠燕翎軍什麼,餘生只為宿命戰鬥。你亦從未虧欠阿爹什麼,你的一輩子,該尋找自己的宿命,並且為它戰鬥。”

程誠閉上了眼睛。

這副神態,與數月之前,野狐禪寺裡的師徒對坐,肖似太多。

時空詭譎,變幻莫測,人不能揣度其之萬一。然人之一生,繫於情之一字,與之不相干的時空,便也在大多時候,被這個情字染汙了本宗。

在這一串串相互勾連的情字背後,便是比時空低了一個境界,卻又比之昇華了太多的宿命。

一個燕翎老卒的宿命。

父親的宿命。

為人子者的宿命。

父與子的宿命。

俱都是在劫難逃。

那些藏在時空夾縫裡的隱喻,在此刻大喇喇地顯出真形,刺得程銳睜不開眼睛,刺得他眼眶通紅,失聲痛哭。

他知道,與義父的緣分,從這一刻開始,便要用盡了。

可他仍不甘心,他想挽回什麼,於是哀求著。向父親哀求,也向那冷冰冰的宿命哀求:“孩兒便留在這裡,孩兒就留在這裡。”

“這是孩兒的宿命啊,阿爹,這是孩兒的宿命啊……”

阿爹卻不再勸他了,阿爹只是從枕頭下抽出了一柄牛角短刀,雪亮的刀刃上仍有階梯狀的紋絡。

百鍊好鋼打造的名刀——革鼎,是程誠另一樁珍貴的財產了。

這是程誠率隊第一個進入鯰魚洞,割下大寇鯰魚王的頭顱時,燕王送給他的戰利品。

數十載征戰生涯,短刀從不離身。

程銳看著父親抽出短刀,愣愣的,不知父親要做什麼。

父親要刺自己這個不肖子一刀麼?刺便刺吧,只要父親不趕自己走,捱上一刀又如何?

程誠素日裡雖與義子沒太多道理可講,卻並非真正不講道理的人——怎麼會沒頭沒腦地刺自己義子一刀?

他握著刀柄,刀刃反過來,對著自己的胸口,將之遞向跪行到床邊的義子:“拿上它,今晚便離開這,一刻也不得停留。”

程銳深吸一口氣,梗著脖子,這一次他不願再聽從父親的命令。

“你若不拿著它離開,阿爹便用它在你眼前自刎。”程誠平平淡淡道,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程銳抬起頭,看向義父,片刻後低下頭,依舊紋絲不動。

刀刃在半空中掠過一線銀光,不帶分毫猶豫地割向程誠的脖頸——

老卒閉上了眼睛。

大生大死,談笑間定命,他經歷過許多,也早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以自己的死,換孩子以後的路,一點也不虧。

當初的野狐禪師,或許也是這樣的心理吧。

只是程銳不是楊立,他的反應要比沒有半點武藝傍身的楊立快了太多。

甚至比老卒割向自己脖頸的刀都要快。

下一刻,一隻手掌抓住了老卒的手腕,使得那把牛角短刀再難向前寸進。

程銳的悲吼聲隨之傳來:“父親一定要這般逼迫孩兒嗎?”

“父親緣何要這樣逼迫孩兒啊!”

“緣何如此!孩兒做錯了什麼!孩兒做錯了什麼!”

終有怨懟,世上不如意事果然十之八九。

程誠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面上的表情卻轉冷了:“阿爹老了,連自刎都沒你出手阻攔的快。”

“你比阿爹強太多,不要守在阿爹身邊,徒耗時間了。”

“拿著刀,走吧。”

“阿爹……”

“滾吧!”

“你跟在老夫身邊十餘年,老夫何曾優待過你?”

“老夫從未將你當做義子,只看你是條好驅使的看家之犬而已,莫要太高看自己,更別喚老夫阿爹這個稱呼!”

“老夫可不稀罕做一個賤種的父親!”

“快滾!”

“滾!”

程誠心如刀割。

程銳亦心如刀割,他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既熟悉又陌生的義父,方才程誠的那些話,真真讓他受到了傷害。

阿爹竟稱呼自己為賤種?

阿爹,為什麼……

以往阿爹即便盛怒,也不曾說過這樣的話。或許,這才是阿爹的真實想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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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的,不是的。

他是阿爹,他斷不會這般想我!

想是如此想,程銳終究是抵不過在義父的刻薄言語,他猛地起身,轉頭就要衝出房門。

往前走了幾步,復又回過身,一把奪過程誠手裡的革鼎名刀,終出門去。

屋外很快響起一串腳步聲。

腳步聲漸漸遠了。

老人臉上滿是失落。

……

夜半,程誠睜開了眼睛,張口想要喊義子的名字,又想到他這時已經離開了家,不由怔怔的,眼淚沾溼了枕頭。

一聲輕輕的嘆息響在黑暗裡。

程誠披衣起身,點亮了油燈,又在床邊坐了半晌。沒有義子陪伴,老人彷彿丟了魂魄。

許久過後,豆丁大小的燈花都開始忽閃忽閃,沒有那般明亮的時候,程誠才反映過來——小勇的馬隊,這個時候,也該來了。

自己得去把那四十多只信鴿裝好。

只是孩子走了,小勇那邊的馬隊,要的價錢估計就會跟之前一樣了——將近七兩的銀子。

家裡似乎只有不到五兩的銀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讓小勇通融通融,少付一些……得自己拉下臉去求人了。

程誠苦笑一聲,走到門邊,推開了門。

外面的門檻上沾著些雪屑,小院裡已積了兩個指頭的雪。

昨夜下雪了,程銳那孩子走得那般急,有沒有來得及收拾點厚衣服?

這般想著,程誠跨出了門檻,往程義子先前所居的屋子看去。

門關著,沒有絲毫開關過的痕跡。不知道為什麼,程誠心裡的失落感更濃了。

他再轉過頭,往棗樹下看去,那裡有個黑影。

程誠瞪大了眼睛,腳步有些急。

樹下跪著自己的義子——程銳,青年的頭上、肩膀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雪。

看到阿爹走過來,程銳咧嘴笑著,喊了一聲:“阿爹。”

程誠默不作聲,看了程銳一眼,又看到了程銳身前攤開的一個包袱,裡面全是白花花的銀子。

“阿爹,這是在柔然那會兒,那些柔然人賞賜的,不要白不要,孩兒留著也沒什麼用,就留給阿爹吧……”

話未說完,程誠便轉過了身去,眼睛在院子裡巡梭著,終於找到了目標,快步走過去,也不顧腳下踉蹌,抄起目標物體——一根棍棒,轉身走到程銳跟前,劈頭蓋臉砸了下去!

老卒的面上滿是怒火,鬚髮皆張,在雪屑紛紛裡,像是一頭張開獠牙的老獅子。

雖然老了,威嚴猶在。

“阿爹!阿爹!這些銀子都是清白的,孩兒給他們幹活,受他們點賞賜怎麼了!阿爹!”

挨著打,程銳也不躲,只是嘴上沒停止辯解。

但是程誠生氣的,又豈是因為義子受了柔然人的賞賜?

他口中怒罵著:“不肖子!不肖子!”

棍棒砸下去一次比一次有力道。

老人的思維轉動,畢竟比年輕人慢了些。程誠腦子裡想的是自己先前那一番怒罵,將義子趕跑之後,他當下回來,便給自己送這些銀子。

他是覺得老子將他養大,只為了這些個黃白俗物麼?

父子親情,只值幾百兩銀子麼?

又悲又怒。

“阿爹!別打了!別打了!”

程銳的聲音裡帶著哭腔。他以為父親不願看到他去而復返。

他想通了,父親是對的。

他站起來,退後一步:“阿爹,我不回來了,我走了。”

他跪在地上,用力磕了一個頭。

阿爹,得保重身體啊。

他再退後,跪下去,磕一個頭:“阿爹,我走了!”

阿爹,以後不能再護衛於你左右了。

程誠氣喘吁吁,老淚縱橫。

程銳再退後,跪下去,磕頭:“阿爹,我走了!”

阿爹,以後就見不到您了吧……

退一步,磕一個頭。

三拜九叩之後,程銳已經退到了門外,他凝視了風雪中的老父親一眼,接著決然轉身,大步往茫茫前路走去,風雪掩去了他的身影。

直至那道身影再也看不到了,程誠拄著棍棒的手才輕輕一鬆,坐倒在地,悲號一聲:“銳兒啊……”

你我分別,永無重逢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