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一名少年在一指厚的雪地中瘋狂奔跑著。
夜空將覆蓋大地的雪層渲染成靜謐的暗藍色,少年所熟悉的環境,隨著這一場雪的到來,全被覆蓋。
他奔跑了一段時間,停下來,在原地打轉,目光搜尋視線中任何可以辨識清楚的標的物。
他找不到,他迷路了……這個念頭從少年的思維裡蹦了出來,讓他的心臟跳動得更加快了。
嘭嘭……嘭嘭……
它彷彿要從自己的喉嚨裡直接跳出來一樣,激得少年根本無法冷靜思考,他也沒有多少時間冷靜思考。
“該死的雪!該死的雪!”
少年喉嚨中迸出怨恨的音節,一雙眼睛裡驚惶之色愈來愈濃——
“嗷嗚——”
背後響起一聲狼嚎,讓少年脊背發涼,彷彿血管裡奔騰的血液都在這一聲狼嚎之中被封凍了。
少年一點點扭過頭。
那頭毛髮雪白,行止優雅的狼王,就站在後方一個雪地高坡上,仰脖長嚎著。
老人們的傳說裡,狼對著月亮嚎叫,是在歌頌月亮賜予它們美味的食物。
狼王低下頭,棕黃色的眸子盯著少年,森白的牙齒露了出來。
兇狠,猙獰的氣勢駭得少年踉蹌一步,一下跌倒在了雪堆中。
少年的思維愈來愈混亂,他想到部族人口口相傳的傳說,這頭狼王是把自己當做獵物了嗎?
自己要成為它口中的食物了嗎?
可是自己還不想死,一點也不想死……
怎麼辦?誰來救救我,本王可以賞賜給他榮華富貴,讓他享盡尊榮,只要他能救我,只要他能救我……
救我啊!來人啊!
少年從袍子下抽出了一柄鑲嵌著寶石、把柄纏繞金線的匕首,渾身發抖,弓著背,與那頭繞著打轉的狼王無聲對峙著。
他根本不想這樣與狼王對峙,如果有可能,他會毫不猶豫地扭身逃跑。
但是如今沒有可能,狼王在一點點接近自己,只要自己轉身,它就會在下一刻猛撲上來,咬斷自己的小腿,進而咬斷自己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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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這樣謹慎提防著……
儘可能地提防著……少年咽了一口唾沫,狼王感受到了自己手中匕首對它的威脅,它遲疑了!
它沒有再敢繼續接近自己!
這個發現讓少年心頭一陣狂喜,他在內心喊叫著:你快走啊!你快走啊!我不會殺你,你也不要殺我!
冥冥之中,狼王似乎聽到了他的心聲,它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時間,那條下垂在股間的尾巴,垂得更低了。
它呲著牙,露出粉紅色的牙齦與雪白的牙齒,它真的開始往後一點點倒退了。
少年心跳得更快,幾乎要被這突然而來的驚喜衝暈了頭腦,他亦開始緩慢往後退。
只要拉開距離,只要拉開距離,自己就能逃跑,就能逃跑了……
他揚著手中的匕首,感覺身體內消失的力氣,都因這一刻突然出現的生的希望而重新迴歸了。
他時刻準備著。
五步、七步、十步、十五步……
跑!
少年扭身向前奔逃——
踏踏踏踏踏踏——
身後響起一串原比少年的腳步聲更加急促而劇烈的聲音!
這個聲音,讓少年身體內湧現的最後一道氣力都被嚇散了!
他剛將一隻腳抽出雪層,還未來得及邁出另一只腳,腰部突然漫溢出一股無力感,向著雙腿蔓延!
雙腿登時軟了,背對著白狼王跪在了雪窩中!
“嗷嚕!”
一聲低吼,狼王粗壯的腳爪搭在了少年的肩膀上,那張噴著腥臭熱氣的血盆大口往少年脖頸咬了過來——
嗖——
一支羽箭在此時劃破空氣,釘入了狼王的頭顱,巨大的衝擊力使之整個身體倒飛出去,發出一聲哀鳴!
那個男人站在前方高坡上,合攏一張大弓。
看到那個人,少年熱淚盈眶。
他不認識那個人,可他在心裡,就是清楚那個人的名字 ,應該如何稱呼那個人。
於是,他開口了:“拖也!”
夢境剎那間破碎。
“拖也!”
完顏稽康大叫一聲,猛地直起身來,驚魂未定地目光掃過自己所處的空間。
一面的土牆,幾個櫃子跌在一起堆在牆角,床邊有張矮桌,桌上燭臺裡的蠟燭已經燃盡了,只剩燭淚順著燭臺流到了桌子上,凝固住。
愣愣地看著那燭臺,完顏稽康內心驟然出現一股鈍痛,他悲傷地看著那些凝固在桌面上的燭淚:“是你麼?拖也?”
“本王的拖也啊……”
門外守衛的金國武卒聽到屋子裡傳出的悲泣聲,便推門跨步進來,在離完顏稽康床鋪較遠的位置跪下,不敢抬頭看床上的諳班勃極烈臉上表情,遲疑道:“殿下,天已經亮了。”
完顏稽康正沉浸在失去心腹愛將的痛苦之中,難以自拔,哪裡會理會跪在地上的士卒,只顧哀哀地哭著。
他想到自進入這大昭燕州地界之後,諸事不順。想到自拖也被楊立四人殺死之後,自己的時運便愈來愈不濟了,直至今日,竟然到了故步自封的地步,再也不復初入燕州郡之時的雄心壯志,內心不由得更加悲慼。
但是這樣哭著也不是辦法,哀怨世道不公,造化弄人,拖也也不會再活過來,更何況,活過來完顏稽康也有很大可能再經歷一場失敗
。
其真正為之悲傷難過的,並不是死去的拖也,只是悲傷怨憤於自己會屢次敗給楊立而已,認定造化必然是在作弄自己。
自怨自憐,以為天神之母已經不再眷顧自己。
上蒼、佛陀或雄鷹部的天神之母,何曾眷顧過這世間任何一人?不過都是人們憑空臆想出來的上蒼垂憐罷了,這一點,漢人是極清醒的,有事便找菩薩神仙拜一拜,也不指望它真能起什麼作用,該做自己的事還得照樣做。
哪裡像是完顏稽康這般,抱住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就不撒手了。
士卒被完顏稽康的哭泣聲攪得內心煩亂——若在從前,哪怕是在心底,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對完顏稽康產生什麼不敬的心理。
但終歸只是從前,如今雄鷹部的諳班勃極烈,哪裡有一點女真部勇士的樣子?簡直比漢人都懦弱。
不過,這股煩躁於完顏稽康懦弱的情緒,只能在內心表現一下,放到面上,士卒還是萬萬不敢的,士卒頭顱更低了,聲音不復最初單獨拜見完顏稽康時的遲疑與恐懼,他道:“殿下,我們今日該往哪個方向走?還須要您早下決定。”
“您前幾日差人送到沉木嶺的信箋,今天沉木嶺那邊已經有了回信了。”
士卒的最後一句話倒是提醒了完顏稽康,他猛地直起身來,眼中放出光芒:“回信在哪裡?快拿給本王看看!”
說著,完顏稽康從床鋪上下來,開始披掛著甲。
“另外,傳令下去,整軍集合!”
“是!”
士卒低頭跪拜完畢,彎著腰退出了這間荒村裡最大的土屋,低下的面孔上,有一絲再掩飾不了的鄙夷,這一絲鄙夷,沒有瞞過完顏稽康的眼睛。
他面上一愣,接著熊熊怒火便自心底猛地躥升了上來。
……
“信呢?”
今日豔陽高照,灑滿人間的金色陽光,驅散了人們心頭的些微寒意。
但冬日裡的微風絕不似春日那邊,柔和裡帶著溫暖。
它更柔和,拂過荒村前的長草,長草連低頭的氣力都不需用,便直挺挺地立在地上,只是那股子寒意,卻隨著這天地間無聲無息的風,穿過了士卒的衣甲,貼著士兵的皮肉溜過,冷意便浸透了骨髓。
完顏稽康的聲音,也無這無聲無息的微風一樣,不帶分毫生硬的情緒,卻分明能讓人感覺到下一刻從他體內爆發出來的寒冷。
先前同完顏稽康稟告的士卒從陣列之中走了出來,他低著頭,走到完顏稽康身前,單膝跪地,將信箋呈了上去。
完顏稽康未吩咐他回到陣列,他便一直跪在完顏稽康身前,直到諳班勃極烈將那一封信箋讀完了,一隻獨眼裡湧出興奮的光芒。
“好哇,不過三天,不過三天真理教便會派人增援本王,到那個時候,本王必要將那一夥人千刀萬剮,讓他們生不如死!”
完顏稽康大笑不已。
眾武卒紛紛感覺到諳班勃極烈身上那股柔和的寒冷似乎消減了,他們都跟著送了一口氣。
唰!
長刀便在他們毫無心理預備的時候,被完顏稽康從腰間抽了出來,一刀割下跪在地上的士卒頭顱!
鮮血濺射在荒草上。
無頭屍體在原地晃了晃,倒入草堆中。
眾士卒內心的恐懼在這一刻猛地攀升,他們竟然感覺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篩糠似地顫抖起來!
完顏稽康那一隻獨眼裡湧出濃濃的獰惡之色,那只眼睛掃過在場所有士卒,便讓眾人感覺,彷彿有一柄刀子刮過了自己的面龐。
他們聽到身前自己再沒有熟悉感的諳班勃極烈開口了:“你們知道,本王為什麼殺他嗎?”
完顏稽康咧嘴笑了笑,更添陰森恐怖之感。
“本王殺人,不需要理由!”
“本王是諳班勃極烈,是你們的王殿下,是所有雄鷹部族人的主人,換句話說,你們即是本王的奴隸!”
“你們的生死,皆有本王定奪,你們族人的生死,也皆有本王定奪!”
“本王是至高的鷹神之子,你們是卑微的鷹神之僕!永不可能改變,奴才們!”
這一席話說得毫無掩飾,在場所有雄鷹部士卒,內心卻沒有分毫牴觸。
他們只感到害怕,自己以及父母兄妹的命運,都在諳班勃極烈的掌控之中,他們不會有絲毫可能從對方的手中逃脫。
這是女真部自古以來的傳統,向一個家族效忠便代表著自己以及家族,都會成為那個家族的僕人,奴才,生生世世,絕不可能更改。
而今,雄鷹部大小所有部族都奉完顏氏族為都勃極烈,那麼所有部族人就都是完顏氏的僕人。他的兒子,自然生而高貴,生來就有大群奴才扈從著。
鐵一般的現實,沖垮了所有士卒內心升起的對完顏稽康的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