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認得你!你就是這賊窩的頭頭!”
老爹盯著來者,咬牙切齒。
他的對面,站立著一個灰袍老者,兩道長長的眉毛向下垂落了些許,眼窩深陷,顴骨高聳,鷹鉤鼻下是薄薄的嘴唇。
聽著江又靈父親的怒斥聲,他不屑地撇了撇嘴,這個扯動嘴角的動作極其細微,在場三人裡,只有老爹看得分明。
老爹因而更怒了,但是那鷹鉤鼻老者已不再理會他,未與之接話,而是轉頭向眼瞼低垂的江又靈開口道:“又靈,你貴為本宗聖女,如今又是待嫁之女,已不方便再在外露面了。”
“爹孃不遠千里來到這裡,作為女兒總該對他們多照看一些的,不然便是不孝了,大長老。”
江又靈回答得體,但她對面的那位大長老卻對此不以為意,擺了擺手:“你這養父也太沒有體統了些,在我們自己家裡面,說道一些沒來由的本是無所謂的事情,但是當下我們正要與真理教結盟,真理教弟子在咱們家裡走動得也多了。
他的話難保不會被……”
大長老顯然是居高位已久,一開口便對與他年紀差不多的江又靈之父斥責了一句,接著就要大講套話。
話說到一半,被江又靈抬手截斷。
大長老面現不悅之色,身前俏麗女子依舊眼瞼低垂,不鹹不淡地說道:“我雖在宗門之內修行,師父亦待我如親女。承此盛情,亦為解今時燕州之禍,使燕州百姓不會成為居心叵測者棋盤上的棋子,因此甘願身履棋局。”
“此心日月可鑑,絕不更改。阿爹說了些什麼,皆影響不了我,況且,身為人子,與父親爭執,豈不是對父親不敬?”
“倒是大長老,又靈在門派中從未受過你什麼恩惠,與你亦無冤仇,在又靈眼裡,你與這村子裡的其餘人等,並無半分差別。”
“你又是以何身份,斥責我父親沒有體統?”
“你這般行事,妄自尊大,才是真真沒有體統吧!”
話音落地,氣氛都變。
大長老身後的幾名無當窟弟子各自朝前一步,手掌按在了腰間兵器上。
他們神色凜然,只要大長老一聲令下,他們必然會湧上前來,替對方教訓教訓跟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大長老亦被江又靈一席話氣得說不出話來,一張還算紅潤的面龐頃刻間變得鐵青,他與江又靈對視良久,才緩過氣來。
“呵呵……又靈的性子,與從前可是一模一樣……只是行走江湖,講究一個一團和氣,在家裡耍點小性子沒事,到了外面,可就不一定會有人會忍著你了。”
大長老面色漸緩,語氣也隨之平和下來。
彷彿就是在與一個耍性子的後輩說話,看似很有風度。
然而實際上,江又靈很是清楚,這位大長老此時內心不知道正在對自己轉動著多少惡毒很辣的念頭。
她一點也不領大長老的情,轉過身去,慢慢道:“大長老親自前來,想必是有事要說的,早說完了,早些上山吧。”
“太陽落山後,山路可就不怎麼好走了。”
江又靈扶著父親,往正屋門口走去,背對著大長老,這對於大長老和其身後的弟子門人而言,根本就是一種羞辱!
當下就有幾人各自怒喝出聲:“放肆!”
“無理至極!”
“一介女流之輩,如今攀上了高枝,非但不感謝宗門諸位長老傾心栽培,反而如此狂妄,討打!”
幾個人衝到大長老身前,各自舉劍刺向江又靈的後背——
唰!
劍芒閃爍,站在柴房門口的養母嚇得臉色慘白!
千鈞一髮之際,江又靈猛地回過身來,掌心一顆水珠輕輕一跳,在一縷夕陽的拉扯下,驟然化為一柄長劍。
她漫不經心地隨手一掃,只聽叮叮噹噹之聲響起,那幾個圍攻上來的無當窟弟子手中兵刃各自掉落在地,手腕上江又靈的承影劍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直流!
江又靈走上前去,一腳將一個慘叫不已的無當窟弟子踢倒,繡鞋踩在對方的臉孔上,手中忽長忽短的承影劍圍繞自己劃了一個圈。
她冷冰冰道:“大長老,我亦是本宗聖女,與你地位相等。”
“大長老莫不是忘了這一點?”
“如此,何來放肆之說?何來無理之說?”
“你的這些弟子,真是蠢笨如豬!”
“大長老,你若再任手下弟子在此地胡鬧,驚嚇到了我的父母,我必不會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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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又靈一席話說完之後,拉著老爹轉身就走。
大長老直挺挺地立在原地,臉色陰沉,眸中有厲芒吞吐不定。
片刻後,他伸手將地上哀嚎的幾名弟子拉扯了起來,體內真元在那彎腰的剎那間運轉開來,奇經八脈有汩汩真元充斥,老者外顯氣質也跟著變化,如一座高山在庭院內拔地而起。
江又靈感受到身後異常,再度轉過身來,手中承影劍攥緊了些,日光漲,劍光長。
女子武道修為自然不能與大長老這樣的江湖巨擘相提並論,身處大長老氣息籠罩之下,江又靈頓覺自身渺小如螻蟻,只要大長老動念之間,自己的生死便成定局。
但江又靈分毫亦不慌張,己之性命,如今雖難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亦絕不是對面的大長老就能說了算的。
她禁得起對方這點威壓。
大長老的氣息仿若黑雲壓城,又如大日橫空,封絕了江又靈身周一切元氣流動,在‘氣’的世界中禁錮了江又靈。
時下的江又靈,表面上看起來沒有異常,實則身上如壓了一座山一般沉重。
江又靈雙膝微微顫抖著,緊攥著手中承影劍不放,目光如刀子一般扎向大長老。
大長老面上露出溫和笑意,不複方才那般陰沉,然而自其體內溢發而出的威壓並不曾因為這個笑容消減半分,反而愈來愈重,要令江又靈承受不住這股壓力,跪在自己跟前。
“又靈所言有理,你是本宗聖女,我這幾名弟子是什麼身份,與聖女這般講話,措辭嚴厲,自然是不應該的。”
感受到江又靈那股不服輸的勁頭,大長老內心更加惱怒,恨不得當即催動通身真元,把江又靈碾殺當場!
隨著他念頭一起,對面的少女壓力陡增,籠罩身周的大長老氣機在這須臾間更為凝實,彷彿化作了兩隻大手,緊緊握住了江又靈的身體,全力積壓,震盪女子的五臟六腑!
大長老愈是憤怒,臉上的笑容便愈盛。
看著女子微微蹙眉,疼痛與仇恨混雜的表情,大長老心中惱怒得到了紓解。
這個時候,他又忽地想起了師弟的話,若自己此時將對方碾殺,宗門那邊必定是交代不過去的,本要外嫁的聖女身死,對方宗派亦必不會善罷甘休,屆時自己便會成為眾矢之的。
動念之間,誅殺此女太過簡單,但要消解兩大宗派的怒火,大長老自認做不到。
一念及此,大長老心中冷哼一聲,緩緩收起了外放氣機,開口嘲弄了江又靈幾句:“外嫁聖女你倒是本宗先例,不過到你嫁出去了,無當窟自然會另立聖女。我看下次再擇選聖女,必須得挑個乖巧靈醒些的,如又靈你這樣性子的女子,怕是與聖女之位無緣了。
我此次前來,是為知會你一聲,過了正午教主召集大家商議你出嫁之事,你自然是必須要到場的。不知你在生甚麼氣,本座一進門,便受了牽累,吃了掛落。真是一場無妄之災!”
大長老一拂袖,那股籠罩江又靈的氣機頓時消失不見。
他領著門下眾弟子,轉身即要離開。
江又靈周身壓力驟減,已能開口說話,盯著大長老的背影,冷笑一聲,說道:“外嫁聖女是本宗先例,但是外嫁之聖女繼續作為無當窟之聖女,亦可能成為本宗先例,不牢大長老費心挑選下一任聖女人選了!”
師父答應過江又靈,即便外嫁他宗,成為人婦,她仍舊會是無當窟聖女,此事不會更改。
江又靈確信大長老所說的話不會成為現實。
身在江湖,無當窟聖女這一個位分,是江又靈與將來夫家宗門平等對話的底氣所在,失去聖女之身份,江又靈無法想象,自己將來的命運會是什麼樣子。
大長老聞聽女子之言,頓了頓步子,陰陰一笑:“未來事情如何,你我尚未可知,只能慢慢看了。”
看著大長老一行人離開,江又靈眉頭微皺,心底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她抬起頭,看著低矮院牆外的村落,與濛濛霧氣外的遠山,心頭的失落之感更加濃重。
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嫁人麼?
可自己又想要怎樣的聲息,想要誰人知曉自己嫁人的訊息呢?
想到那個人,江又靈心中一燙,再不敢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