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
聲音尖銳到令都邪的耳膜都刺痛了。
都邪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身後的人群依舊擁擠推搡著,他們全部聚集在了城門洞裡,沒人能從城門洞裡掙扎離開,也休想衝破城門出城。
其中各色聲音混雜著,亦不伐餓奴的吼嘯聲。
一滴墨汁滴入一碗水裡,會令水微微變色。
如果是許多滴墨汁都滴入同一碗水中,水也會變成墨的顏色的。
城門洞裡那個人群互相糾纏成的‘人團’裡藏著多少餓奴,當下肉眼已無法辨識了。
都邪聽到了那一聲‘救命’,看到人影向著自己這邊匆匆而來,身後還跟著一頭窮追不捨的餓奴。
他無聲地笑了笑,向前幾步,錯開那道人影,同時揮刀割掉了餓奴的頭顱。
人影與都邪錯身而過,亦跟著加入到了人擠人的行列當中。
他們是如此熱衷於抱團取暖,哪怕此時抱團也絕取不了什麼暖,只會加快自己的死亡。
不知是何處燃起的烈火燒破了漆黑的蒼穹,自未卜之地漫溯而來的風挾裹著煙霧的灰黑色與焦臭的味道,撲進了都邪的眼睛與鼻孔裡。
他鼻孔泛酸,眼眶微紅。
身處火獄,靈魂卻似被凜冽寒風洗滌過,冰涼又透明。
耳邊嘈雜的聲音隨著靈魂飛上天空,已漸漸變得微不可聞。
都邪在城牆前撈起一支火把,再度衝入了餓奴與生民互相糾纏的浪潮裡。
——
踏踏踏……
咚咚咚……
大地上的馬蹄聲很快由無規律的踢踏聲演變成了悶雷一般的聲響。
地底下可能有一頭巨龍正在翻轉身形,可能在楊立前方的十字路口猛地掙脫凍土與砂石的束縛,衝出地底,也順帶將地面撕扯得支離破碎。
楊立用力拉扯著戰馬韁繩。
戰馬嘶吼一聲,前胸肌肉凝成塊壘,兩個碗口大的馬蹄子猛地揚了起來!
希律律——
咚咚咚!
煙塵與火光並起,楊立只來得及驅策戰馬往街邊躲了躲,身後道道渾身湧動火焰的馬匹便向前瘋狂地衝了過去。
它們衝入了一座座房舍,房舍內便燃起熊熊烈火。
它們漫過十字路口,火焰便向著四面八方猛烈傳遞。
楊立身後是火光舔舐下樑柱焦黑,屋頂濃煙漫溢的牛馬市子,身前亦是狼藉一片,屍體遍地的街道。
徘徊在街道裡,如孤魂野鬼的餓奴毒人們見到一個個鮮活滾燙的生命,眼睛裡冒出比之更熾熱的紅光,立在原地嗷嗷咆哮良久,終於按捺不住腹中飢渴,兇猛地撲向了一匹匹披覆火焰的戰馬。
它們畏懼火焰的霸烈。
但更畏懼腹中永不會消止的飢餓感。
於是,在火焰的催逼下,餓奴也與戰馬水乳交融,共同燃燒成了一堆混雜著骸骨碎片的灰燼。
座下戰馬躁動不安。
它的身上也燃燒著似乎不會熄滅的火焰,楊立坐在馬上,全憑真元抗拒著不斷想要攀附上衣角的烈火。
他轉頭看了一眼。
牛馬市子各色建築沐浴在火光裡,昔日酒旗招展,綵衣爛漫的歌姬舞樂之街區,全在火焰的舔舐下,失了豔麗的顏色。
由斑斕之色轉為斑駁之色,直至最後黯然失色。
楊立似乎能夠聽到,支撐著一座座樓閣屹立於大地之上的樑柱不堪火焰的襲擾,發出嘎吱嘎吱的呻吟聲。
接著,一座座房屋便次第倒塌了。
崩毀為廢墟,殘垣斷壁之上仍舊有烈火熊熊。
煙塵更大了,空氣裡都漂浮著灰燼的碎片,天地盡被灰黑色的霧氣籠罩住。
這一場大火是不可以不燒起來的。
那一座座樓閣裡,不知隱藏了多少被餓奴啃咬過,但未徹底咬死的妓子、客商、武夫、貴族。
等他們‘醒’轉過來,再想一把火把他們燒成灰燼,便沒有那麼容易了。
楊立策馬轉過牛馬市子,往身後散落著一具具屍體的十字路口扔了一個黑色罐子。
轟!
火焰從崩碎的罐子裡鋪散而出,爬到了屍體的衣料上。
有屍體在火光裡伸出手,火焰便順著手臂爬上了它的指尖。
——
“英雄!”
“大俠!”
“幫幫我,幫幫我!”
似曾相識的聲音被風吹進了都邪的耳朵裡。
都邪渾身大汗淋漓,氣喘吁吁,他的周遭散落著餓奴們沒有了頭顱的屍體。
火光太亮了,以至於都邪看前方的事物都成了重疊的影子。
殺了這般多的餓奴與毒人。
也殺了這般久。
可是它們的數量卻絲毫不見減少,即便是都邪不斷揮動著手中的火把,它們依舊在漸漸向刀客靠攏著。
一旦火光熄滅,它們便會一擁而上,將都邪包裹成一個人團。
都邪呼氣時,喉嚨裡都有火辣辣的疼。
殺人這樣的活計於都邪而言,實在是稀鬆平常,他隨便一想便能找出十餘種不同環境下的不同殺人方式。
餓奴本質上與人是一樣的。
斬掉它們的頭顱,它們便一定會死,扎破心臟亦然。
但是斬殺餓奴卻耗費了都邪很大的心神,不僅僅是因為它們的痛覺減少了許多,砍掉一條胳膊一條腿無法瞬間令餓奴喪失攻擊力。
更在於都邪要時刻注意不令它們抓傷、啃咬到自己的身體。
未來的路還很長,都邪還沒有做好成為一個英雄,慷慨就死的準備。
他從死去的甲士身上剝下了甲冑,披掛在自己的身上,撕扯了許多布料,纏在四肢上任何可能被餓奴啃咬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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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總能為自己帶來一些防護。
還好,如今殺了許多餓奴,都邪還未被其碰到一片衣角。
它們的牙齒咬在鐵甲上,也頂多只是留下一個淺淺的印子,它們倒更可能會因此崩掉滿嘴牙齒。
都邪向左斜跨出一步,後背靠著有些燙的城牆,身上掛著的一柄柄刀劍便隨著他的動作譁啦啦作響。
他也順帶著撿了許多甲士與護衛的兵刃。
刀客微微弓著身子,看向了那個聲音發出的方向。
一條手臂從灰色煙霧中揚了起來,向著都邪這邊徒勞的虛抓著,像是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那人的呼救聲正在漸漸減弱。
擁堵在城門洞裡的人群已經散去了,有的爬上了城牆,與餓奴毒人們做周旋,有的逃進了城裡,想要找些堅固的建築抵禦餓奴的侵擾。
更多的變成了餓奴腹中的食物,或是化作了毒人。
“救我啊!”
那個聲音猛地高亢了起來,還帶著哭腔。
透過重重煙瘴,都邪看到了隱藏在迷霧與火光裡的那雙眼睛。
眼睛裡或許有掙扎,或許有惶恐,更多的卻是仇恨。
他在怨恨什麼?
都邪心頭惘然,手掌卻不由自主地拍了拍腰間的一個劍鞘,長劍陡然衝出,刺破迷霧,扎進了一頭餓奴的胸腔裡,餘勢不減,帶著那頭餓奴踉蹌後退,隨著餓奴向後仰倒,將之死死地釘在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