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個聲音,趙芝龍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儘管他知道,昭帝此時還在距離自己數十步遠的龍椅上,他老人家也未曾只盯著自己一人看,但是趙芝龍心底依然浮現出了昭帝震怒的神色,好像那位帝皇就站在與自己僅隔著一道門檻的殿內,此時正低頭冷冷地盯著自己。
因那幻想中的冰冷目光,趙芝龍想起了雷雨過後,依舊陰雲密布的天空,低低地蓋向大地,在大地中心,一座邢臺不斷向上拔升。
而自己便站在那座邢臺之上,身後劊子手往砍刀上噴了一口酒,隨即對自己高喝一聲:“上路了!”
砍刀落下。
自己‘看’到了撲倒在地的無頭屍體。
……
一個個犯官跪著的石板上,漫溢開腥臭的尿液。
他們面前那一張張供書,也被尿液淹沒,粘在了漢白玉石板上。
殿外侍奉的太監紛紛掩住口鼻,眼睛裡盡是對這一眾犯官的嫌惡之色——待他們被押走之後,這些地方,終究還是需要太監們來進行清理。
趙芝龍等犯官,僅僅被昭帝一句問話,便嚇得小便失禁了。
趙芝龍幾乎當場便想要翻供,否認紙上供述並非出自自己之口,但他旋即又回憶起詔獄之中,那個獄卒冰冷的聲音:“若是你到時候說錯一句話,把不該說的說了出去,該說的東西,卻刻意隱瞞的話……”
“嘿嘿……”
“那個時候,你就還會再見到老子……你不想永遠在詔獄這個地方待下去吧?”
又要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趙芝龍身體抖動得更加厲害,腦袋直接壓在了那封供書上,面龐也沾上了尿液。
“確確確……確是,罪臣,罪臣,親親口招供……”
趙芝龍終於開口。
這一開口,他心中巨大的壓力便似開啟了閘門的洪水一般,傾瀉了出來。
他話音落地之後,在其身後的諸多犯官,亦紛紛開口承認。
大殿之內,趙元睿癱坐在地上,聽著殿外的聲音,心臟向著漆黑的深淵不斷下墜……
“朕來問你等,你等在燕州糾集匪類,殘殺百姓,假造密信,羅織士人謀反之罪,如此種種,可曾受到晉王指使?可曾與晉王結黨?”
昭帝再次開口,眾犯官供述之內容,大同小異,在今日上朝之前,早已看過了多遍。既然如今諸犯官親口承認口供屬實,便不用再詢問其他問題。
昭帝開口直接問詢晉王與殿外諸犯官是否有所勾連!
“你等若信口胡謅,汙衊本王,本王亦絕不對放過你等!”正在此事,晉王猛地起身,向殿外諸犯官尖聲威脅!
“堵住他的嘴!”昭帝揮了揮手。
高全善再度走下御階,直接以絹布堵住了晉王的嘴巴,使之不能再發出任何聲音!
趙芝龍等犯官的心理防線,早在他們第一次開口承認口供屬實之時,便已經全被昭帝擊垮,此時竟只是遲疑了片刻,渾渾噩噩地點起頭來,口中吐露的淨是晉王交代他們如何如何行事等種種罪證!
“晉王說事成之後,罪臣可在燕州南鬥城外,劃下千畝良田,送三百個壯僕予罪臣……”
“晉王說金礦少不了罪臣的分潤……”
“晉王打算傾全燕資源,為自己打造一支悍勇之師,以備與太子兵戎相見……”
趙元睿過去對犯官們作出的種種承諾,描繪的宏大藍圖,此刻皆成為一個個罪證,死死地黏在他的身上,無法擺脫!
“晉王曾組織真理教眾擄掠青壯,集中於下河城,搜刮地契、人契,將百姓之私產賞賜於罪臣,後來此事敗露,晉王怕訊息洩露出去,嚴令罪臣銷燬地契、人契,罪臣鬼迷心竅,未曾將此事放在心上,終究成了禍端……”
“終究成了禍端……”
趙芝龍神智已經崩潰,忽地哈哈大笑起來。
他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想要往殿內走,一隻腳剛剛跨過門檻,兩柄長槍便攔在了他的身前。
昭帝聽其說話,皺了皺眉頭:“罪證現在何處?”
話音剛落,高全善便已將一沓厚厚的契約擺在了昭帝的案頭,低聲道:“陛下,先前此事尚未敗露之際,楊氏郎便已收集好了這些罪證,只是苦於上報無門,只敢貼身收藏。而後找到機會,將之交到了老奴手中,請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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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帝瞪了高全善一眼,卻也未多說什麼,翻看著罪證,面上怒色愈來愈重:“李珏,一口氣蒐羅了三百張人契,近八百畝田產……好哇,好哇……”
“呂清……”
“趙芝龍……”
翻看到最後數十張契約,其上無一例外,皆寫著趙芝龍的名姓!
昭帝終於按捺不住怒氣,抬頭看著站在大殿門口,臉上流露瘋癲之色的趙芝龍,怒聲道:“留此蛀蟲在朕眼前作甚?”
“扎死!”
話音未落,昭帝根本不待殿前侍衛有所動作,順手抓起一隻毛筆,直接投擲向趙芝龍的腦袋!
那根毛筆筆尖繃直如槍頭,在大殿之中劃過一道墨色流光,直接穿過了趙芝龍的眉心!
紅白之物從趙芝龍後腦噴射而出!
趙芝龍向後踉蹌幾步,仰面倒地,身體與堅硬的地板撞擊,發出‘砰’地一聲!
一聲悶響,震得整座太和殿都似乎跟著顫慄了起來。
朝臣們不敢言語,一個個將頭顱埋得低低的。
“北周因何覆亡?因之魚肉百姓,民怨沸騰,以致各地豪強紛紛舉義旗揭竿而起!”
“秦二世而終,那個時候,秦貴族高官可曾知道?在大澤鄉,已有陳勝吳廣之流聚集鄉勇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反攻暴秦!”
“大昭立國至今,不過三十餘載。如今已有官吏不把百姓放在眼裡,視百姓為籠中鳥雀,隨意狎玩,百般煎迫。視百姓為豬狗牛羊,生殺大權予取予奪!”
“你們以為你們便算是真人了麼?!”
“你們以為你等當今所站的位置,腳底下便沒有岩漿洪流,沒有一個個虎視眈眈準備割下你等的腦袋,將你等一個個勒死的陳勝吳廣之流了麼?!”
趙芝龍的鮮血鋪滿了大殿之外的臺階。
殿內昭帝的聲音如同雷霆一般,令整座大殿都在這威勢之下,晃動起來。
聲音傳出很遠很遠,除卻昭帝的聲音,整個太和殿周遭,便只剩下輕輕的風聲,似在講述一個個年代久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