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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四章 大雪滿弓刀(三)

夜深了。

趙又靈躺在床上,緊緊閉著眼睛,腦海中昏昏沉沉。

眼淚順著眼角,止也止不住地向下流淌著。

你是什麼想法呢?

趙又靈捫心自問。

既沒有生離,亦沒有死別,一切都將塵埃落定。

……

八個紅衣太監在高全善的帶領下,將楊立所在的小院團團圍住,使得內裡的任何一人都不得出門。

高全善在小院門口站定,沉沉地嘆息一聲,頓了片刻,推門而入。

院子裡,楊立負手而立,都邪與蒼樹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後,三人身後的房屋內還亮著燈,文庸正在屋內奮筆疾書,筆架上停著一隻百無聊賴的鴿子。

文庸聽到了院門被推開的聲響,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他愣了愣,鬆開了握著毛筆的手指,坐回了椅子上,任憑硬毫之上的墨汁濺在紙頁上,汙染了大片整齊的字跡。

高全善與楊立相對行禮。

楊立的面孔隱藏在黑暗裡,僅留稜角分明的輪廓,以及那一雙在黑暗中依舊熠熠生輝的眼睛。

此時,在高全善的目視下,那雙眼睛裡的光彩一點點黯淡下去了。

高全善的感知裡,原本氣息緊繃的楊立,在看到自己的剎那,一點點鬆弛,一點點顯露出隱藏在那股緊繃氣息下的疲倦。

“非是咱家不願放行。”高全善連連搖頭,目光裡流露憐憫,“只是陛下口諭,教咱家看住楊家人,令楊大人今晚老老實實地呆在府上,明日的朝會也不必上了,等他的通知。”

“他老人家什麼時候點頭了,什麼時候楊大人才能離開這座院子。”

楊立再度行禮,文質彬彬:“我不會教公公為難。”

高全善聞言笑得更加為難:“這樁差事,本來就夠教人為難的,咱家與你也有些交情,也知楊大人此時……恐怕比任何人都要為難。”

“但是,楊大人吶,只能繼續為難下去了……出了這檔子事,除了閉著眼睛咬牙挺過去,可沒有別的法子。”

楊立笑了笑,笑容卻比哭還要讓高全善覺得揪心。

他忽地意識到,這可能會是自己畢生以來,唯一一次看到一個廟堂大員在自己眼前,不設防地露出疲憊、心傷、難過、倦怠又憤怒的種種情緒。

這個念頭教高全善更加不知所措。

楊立曾經出手搭救於他,他或許應該勸慰對方幾句——但是這種事情,發生在每個人身上,所有的勸慰都是無力,除了一句認命,也沒有別的話講。

更何況,高全善久居禁宮,行走於各大權臣的私宅官邸之間,也未見哪個心有溝壑的官員會對一個女子上甚麼心的。男歡女愛在手握權力的男人心裡,佔據的比例不足十百分之一。

於是,陡然見到這麼一個朝臣,還是廟堂新貴,還救過自己的命,高全善便不知所措了。

好在,有人幫他解圍。

高全善正自不知所措時,一旁的蒼樹忽然開口,陰沉道:“你要是想要大幹一場,也未嘗不可。何必活得那麼憋悶?”

這話是同楊立說的。

高全善表面上皺了皺眉,內心卻松了一口氣。

他帶著八個太監圍住楊立的小院,並非是他自己與八個太監有能力將楊立及其手下困住,令他們無法逃離此地,而是一個表面上必須做出的姿態,以此告示楊立:突破了這層封鎖,便代表著你要與朝廷,與陛下的旨意對抗。

高全善有很清晰的直覺——楊立一心推動巡議制,推動朝廷重開科舉,設立武試,其必然有大抱負,這種時候,要他對抗朝廷,不說要承受淪為叛逆的代價,單單是自己心血前功盡棄這一點,楊立不能夠承受這個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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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做的一切,早已不關乎於他一人。

既然如此,高全善自然不擔心楊立會衝開封鎖,公然抗拒陛下的意思。

高全善不僅不擔心,內心的煎熬,反而因為蒼樹的言語而輕減了些許——選擇皆是自己做的,怪不得旁人,楊大人既有明確的選擇,就不必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如高全善的預料,楊立搖了搖頭:“不行。”

“楊大人知曉此中利害,天底下那麼多人都指著您呢,這個時候做了錯事,可是什麼都挽回不了的。”高全善嘆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則是必然。”

“忍一時,何止風平浪靜,更可海闊天空。”

“公公的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即便知曉眼前這個人乃是大內總管,蒼樹的語氣中也無絲毫敬意。

不過他也總算沒有再說些什麼,找了個凳子,在院子裡坐了下去。

“天下人人都指著你,你指著誰?”

一直沉默的都邪,忽然開口。

楊立肩膀微微抖動,臉上露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

高全善仔細咂摸都邪的這一句話,越咂摸,越覺得非同尋常。

天下人人都指著你,你指著誰?

誰不是指著一個東西活著,有那麼點盼頭?

楊大人的盼頭是什麼——

高全善心中驚濤駭浪,面上依舊平靜——楊立的盼頭,該不會就是長平公主罷?

有大抱負的年輕人,盼頭怎麼會這麼……渺小?

……

皇宮御書房內。

昭帝背著手,在書房裡來回走動著,眉宇間流露焦躁之色。

不多時,門外響起宮女細聲細氣地聲音:“陛下。”

“進來!”昭帝道了一句,宮女推門而入。

宮女臉頰粉紅,眉似柳葉,一雙狹長的眸子裡漫溢著粼粼水光,燈下細看,更教人覺得嬌柔可人。

只可惜昭帝當下沒有心思欣賞她的柔婉美麗,只是問道:“長平公主,睡下了嗎?”

宮女眼中掠過極細微地失望之色,也只能款款再拜,輕聲道:“陛下,公主已經睡下了。”

“沒有甚麼異常?”

“沒有。”宮女搖了搖頭。

“……可有聽到她的哭聲?”

“陛下,長平公主自入宮之後,素來不喜有人在她睡覺時打攪……奴婢們只在門外候著,未有聽到房內傳出哭泣之聲……”

昭帝神色一黯,自顧自坐回座位,良久不語。

宮女跪在地上,心中暗罵給自己出餿主意的那個值守太監——三兩銀子換回來這麼一個機會,銀子白花了不說,老孃還白費心思打扮得這麼漂亮!

如此宮女在禁內待上一輩子也休想出頭,昭帝已是老邁之身,皇統大位也把持不了太久,許多年輕有心眼的宮女都把心思轉移到了各個皇子身上,唯獨她這一人,還對昭帝‘痴心不改’,莫說是未被昭帝相中,便真是被昭帝相中,她又能有幾年榮華?

——更不說若僥倖入了昭帝的眼,以後再被昭帝下遺詔殉葬!

昭帝身子靠著椅背,微微閉著眼睛,聲音低沉,喃喃低語:“她是皇女,卻未享過一天皇女的福,如今便要遠嫁女真……她都未出宮開府建牙,以後便要在女真過活了……”

“這種事情,又非她本願,她怎能不難受……”

“哎……”

昭帝的聲音愈來愈低,語言也愈來愈模糊,最終完全消寂下去了。

如今他像是一個垂暮的老者,而非是一尊人間的帝王,若在從前,即便是自己的私生女,若其能為自己創造更大利益,昭帝一定也會眼睛眨也不眨地嫁出去。

宮女聽著昭帝所言,卻很難以理解。

長平公主趙又靈的具體身世,宮女自然不可能清楚,更加不知道那位義女公主,實際上本就是昭帝的親女。

她自然不可能理解,陛下為何對一個認來的義女如此上心,明明是給了對方一場潑天的富貴,卻覺得對方可能會因為自己的決定活得不開心。

這樣的好事,若是賞給了自己,自己哪裡顧得上去哭,高興都還來不及——畢竟那可是金國的皇子……

在宮女想入非非之際,昭帝緩緩直起背脊,盯著宮女的面龐,眼神熾熱。

宮女感應到陛下的目光,頓時心跳加快,藏在衣袖裡的手指互相緊緊糾纏著,面龐似火燒,愈來愈紅。

她以為陛下終於注意到自己今晚打扮得格外不同。其實只是在方才某個瞬間,昭帝的想法與她方才的想入非非碰撞到了一處去。

——若是將一個宮女,偽裝作長平公主,嫁給金國五皇子,似乎也無不可?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便瞬間佔據了昭帝的全部心神。

昭帝的目光一點點從宮女的面孔上移開,低眉陷入沉思。

宮女的心情再度由雲端跌落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