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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國負我 我不負國

“若依你這一篇策論,徹底革除昭朝之內四民階級之別,你可知道會出現怎樣的後果?”

陸無崖看著楊立的眼神,有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哀求。

楊立未曾注意到陸大先生眼神中的黯淡,開口道:“有利無弊,士農工商四籍廢黜,百姓無所拘束,大興工商,取賢士入朝圍觀,衝破豪閥把持朝綱、天下命脈之樊籠。”

“昭朝必然欣欣向榮,形成一個不亞於昭朝起始的開皇盛世!”

“商人重利而不重義,工匠奇淫技巧終究誤國,此二民籍者多出奸佞之輩,若四民平等,國之禮義廉恥何以存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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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無崖沉聲問了一句。

“誰說商人重利不重義?誰說工匠之作皆為奇淫技巧,誤國之用?”

楊立看了陸大先生一眼,奇怪道:“商人行商重利有何不對?若不為賺些金銀,改善生活積弱,何必行商?老老實實做農民,也無須受人冷眼,豈不美哉?”

“單以商人重利之相,便推論商人不重義怕是不妥吧?”

“絲綢、瓷器、鹽鐵皆為工匠之作,又怎算得上是奇淫技巧,誤國之用?”

“普天之下,無商不奸!”陸大先生怒聲道,“神武年逐鹿郡有三次饑荒,豪商趁機哄抬糧價,老夫當時便在逐鹿郡,彼時情景,今日思及,依舊歷歷在目!”

楊立站起身來,向陸大先生躬身道:“先生,可曾查過,那些豪商背後,可有四民之中最高者——士大夫的身影?”

青年一語切中要害!

陸大先生雙眼失神,後退一步,沒有開口。

楊立此時反倒咄咄逼人起來:“天下四民劃分,說到底不過是昭帝與士大夫們統治天下所必須的工具而已!”

“豪閥貴族首先要吃飯,天下便要有農民存在,因此,士籍之後便是農籍。”

“士大夫們要穿絲綢,要坐馬車,因而便有了匠籍,略次於農籍。”

“朝官們缺銀子,想要銀子,才有了四籍之末商籍。”

“普天之下,豪商皆不過是朝官們養起來的肥豬而已,想宰便宰!他們何其可憐,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做嫁衣裳!”

“小子從來不覺得商人無辜,天下奸商與正經商人不過八二之數。”

“不過這八分奸商,大多數怕是被士族挾裹的吧?”

“編戶齊民,劃分百姓之三六九等,最終也不過劃分出了天下百姓皆為牛羊,牛羊與牛羊之間卻終究階級有別,不能齊心合力,各自憑著一輩子的勞動辛苦,奉養著朝堂上那些士大夫們。”

“此與那些掠寨搶糧,霸佔民女,自立山頭稱王的盜匪有何不同?”

“一樣的掠奪,一樣的要挾眾人盡皆供養他一人!”

“毫無不同!”

陸大先生囁嚅著嘴唇,呢喃道:“你當如何?你能如何?”

“這一篇四民論,與汝父之齊民策何其相似。”陸大先生指著火盆中的那一團灰燼,聲音漸漸拔高,向著楊立厲聲道,“老夫不準允你寫這等策論!”

“你這篇策論一旦呈到考官案前,頃刻間便會被拂落塵埃。而後軍兵洶湧,將你抓捕到牢獄之中,以謀逆之罪處決!”

“這種廢除四民籍別的念頭,太過危險,你以後提也不能提!”

楊立聞言愣了愣,道:“小子從未想過考取功名,先生為何……”

“讀書不用世,報效國家,莫非用之孤芳自賞麼?”

陸大先生嚴肅道:“老夫特意給你一個廕生名額,便是為了令你明年能夠有資格參加鄉試。”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意氣風發一些總歸還是年輕人的氣象,若經常躲在暗處,算計他人,與天下作對,暮氣太重,更蹉跎一生!”

楊立收攏了面上的表情,漠然道:“先生怕不是在說笑吧?報效國家?小子既知曉這朝堂究竟是為何人所設,這國家究竟是誰的國家,又怎可能興起所謂報效國家之念?”

“更何況,小子的父親,家族盡皆被昭朝最有權勢的一群人聯手覆滅,含恨九泉。先生讓小子如何對這個國家產生歸屬?更何談什麼報效國家?”

陸大先生冷笑一聲,道:“國之所以為國,蓋因此地為萬千黎民生老病死結群之地,一群人負了你,不代表這個國家辜負過你!”

“有生至死,衣食住行,件件樁樁哪一樣不是昭朝給你的恩澤?”

“若是沒了昭朝,你比現在要可憐百倍!天下黎民亦要比現下痛苦百倍!”

“到了那時,你覺得關東之北,金朝完顏氏會收留於你,還是覺得那青樹紅石以西,蒙古西夏會對你青眼有加?”

“他們只會當你是異族,因這昭朝不存,國將不國,而任意蹂躪我漢人民族,那時,天下四民階級,便不再是士農工商,而是所謂金人第一,或者蒙古党項人第一,漢人最末,你明白麼?”

“昭朝未曾給在下任何恩澤!”

楊立抬起頭,目光中燃起火焰。

“相反,最能代表昭朝的昭帝與士大夫們聯手構陷了小子的族親血裔,更逼死了我的父母!”

“混賬東西!”

陸大先生怒髮衝冠,一巴掌扇在了楊立臉龐上!

身體硬朗,更修行有外家功夫的陸無崖這含怒一掌,直接打得楊立後退數步,撞翻了矮案,左邊臉龐頓時泛紅!

“天地君親師,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婦綱。此三綱五常,豈能逆反?!”

陸大先生氣得發抖,幾乎是咆哮一般說話。

“若君不法,父不法,夫不法呢?”

“君殺臣,父殺子,夫殺婦。君負臣,父負子,夫負婦便全都是對的麼?!全都不用受到懲罰麼?!”

“都是一樣的眾生,一樣的生靈,為何他比他高,他比她高!”

一個月來,被陸大先生不斷打壓,積攢在青年心中的怒火轟然爆發,他梗著脖子盯著陸大先生,一樣咆哮著道!

陸大先生沉默了。

這個孩子,與當初的自己,實在太過相像了。

相似到,每當陸無崖看著楊立,便覺得看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於是恨天不公,恨鐵不成鋼,恨自己為何不能下定決心,將這樣一個註定要逆反綱常的人首先扼殺在搖籃裡!

陸無崖,做不到。

因知其苦,所以難以痛下決心。

因知其苦,所以即使被滿朝青紫譽為‘地學陣法大家中,算盡人心第一’的陸無崖,總願意相信楊立這個走上叛逆之道的孩子,有一日迷途知返,重歸正道。

正道煌煌,君臣父子夫婦皆不在其中,唯有浩然正氣,在正道之中盪滌一切。

國負我,非正道,我若負國,亦非正道。

國能負我,我不能負國,這是聖人的境界啊……

苛求一個孩子能如此,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

陸大先生轉過身去,就像是瞬間蒼老了許多一般,慢慢說著話:“你……國不止有君臣,更有生民,販夫,走卒。眾生為國。帝王將相,你方唱罷,我方登場,終究只是這一國的浮華空夢罷了……黎民,才是最實在的啊……怎忍心負了他們?”

宋憲坐在矮案之後,將書房中這對像是師徒、又像是父子的男人之間的對話,完整的記在了心裡。

他的眼神漸漸堅定。

若天地君親師不發……

那我宋憲,便刑天地君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