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駕馬車,安安靜靜地停在街道盡頭,與那些堵住街道出口的武卒互不干擾,看似相安無事。
這副情景,看似尋常,實則內藏玄機。
行伍軍卒在此地剿匪,閒雜人等早便被驅逐了個乾淨,怎可能容許一駕馬車大喇喇地停在街道之上。
只看士卒們不時看向馬車,眼睛裡流露出的敬畏神色,便多少能猜出一些——那馬車裡坐著的人物地位奇高。
士卒們的敬畏便來自於馬車上懸掛著的一面黃金羅盤。
羅盤中央的太極圖案,呈金紫二色。
這個羅盤,代表了大昭地象司司正的身份。
地象司司正是什麼身份?在朝堂九品中正的官員之中,是個什麼位階?
地象司司正在朝廷之中,是正四品的實職,高過吳康這個節度使一階,監察天下地脈風水,為帝尋龍。但插手不到地方事務上去。
不過若只看司正僅僅是正四品官職的話,那便是只看表面了。如今坐到司正位子上的那位陸大先生,另有一個虛銜。
一個足以壓死諸郡官員,將太守乃或是九府別駕一級的官員都逼得不得不見到陸大先生,須行大禮的虛銜。
昭朝大成六年,帝制詔群臣,授陸無崖司空之銜,位列三公。
由此,陸大先生便有了一個能壓得了天下群臣的虛銜,位極一品,三公之一的司空。
這便是士卒們畏懼那馬車中人的因由。
“老爺,再過一會兒,那孩子就要被生生打死了,您還忍耐得了麼?”
老僕阿福坐在車轅上,緩聲道。
他身前身側皆是士卒,根本看不到街道裡發生了什麼,僅憑耳力,便能將其中情形判斷得一清二楚。
阿福想了一想,又接了一句。
“老奴教導的那個孩子,倒沒什麼事。即便身處困局,獨自脫逃還是可以的。”
“呵!那個殺才若丟棄主家,獨自脫逃,老夫便不信你會由著他離開?你怕是會第一個出手將他打死吧。”
阿福嘿嘿一笑:“老奴只是說笑而已。這孩子的秉性也不是那種賣友求生的。”
“不過老爺,楊家郎真要被打死了。”
阿福側了側耳朵,作出一副正在仔細聆聽街道之中動靜的樣子。
“打死便打死了!這般倔強又不知悔悟的性子,早該死在別人手中了!”
陸大先生不耐煩地嚷嚷了幾聲,心中有些憋悶。
阿福聞言沉默了片刻,又道:“真的麼?老爺。”
“……”
陸大先生嘆息一聲:“強極必辱,過剛易折。他這個性子,就該由人多多打磨……
縱使不能為國朝所用,能被打磨明白,將心中的仇恨給深藏起來,也是……也是好事吧……”
大先生的語氣裡充滿了不確定,遲疑。
以及幾分,愛之深,責之切。
“他可是個大逆啊,老爺。”
阿福眉開眼笑,口中說出的話,卻直指陸大先生的本心立場。
楊立有謀士之風,若能為國朝所用,日後必成一代名士。
然而他是一個大逆,一個與陸大先生所處立場從根本上便對立的大逆。
這樣的人,於國朝多半有害,陸大先生不願意在人間留一個禍種,但真狠心令楊立死在自己眼前,他又捨不得。
“這孩子雖倔強,但並非朽木。”
“況且,孩子心地也不錯,你看,他今日能為捨命相陪的陌生女子挺身而出,明日便能為天下受苦百姓挺身而出……”
陸大先生列舉出的理由,連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但阿福信了:“老爺,這打磨了這麼久,時間也夠了。”
“況且,這種看似是打磨,實則是羞辱的事情,施加於孩子身上過多次數,便會物極必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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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還是過去吧。若沒有老爺,人家也斷用不著受這份罪……”
向節度使吳康,與刺史孫如玉放出訊息,指明楊立所在之地的正是陸大先生。
在旁觀看許久,陸大先生不止一次對楊立起了殺心。
但事到臨頭,他終究是放不下。
當下聽到老僕略帶調侃的話語,陸無崖忍不住怒聲道:“老夫若不多給他拴上幾道枷鎖,多教化他幾次,他便是一頭孽龍,註定為禍人間!”
“老爺說得對。”
老僕阿福笑呵呵的。駕馭著馬車,往巷道裡駛了過去。
沿途武卒,紛紛收刀入鞘,垂手立在原地,不敢有其他動作,只是靜默注目著那駕馬車。
任其慢慢接近自家主將。
吳康尚未察覺到陸大先生馬車的靠近,他一門心思撲在虐打楊立的事情上,單手提起楊立的衣領,嘿然獰笑,又將之狠狠擲在了一側圍牆上。
肉身與磚石碰撞,發出砰的一生巨響!
楊立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嘴角鮮血不停地往下淌,目中神采都漸漸黯淡了。
吳康大步走向楊立的身形,湊近了方才在楊立耳邊咬牙切齒道:“我加諸於你身上之苦楚,遠不及你父加諸於我家族之上的苦難萬分之一!”
“再折磨你,反倒令本將覺得無趣,也罷,這便送你去見佛祖!”
刷!
長刀抽出寸許。
楊立嘴唇蠕動著,吐出兩個微弱的字眼:“多謝。”
便是這一個道謝之辭,令吳康胸中漸漸止歇的怒火又滔滔湧起!
送一個和尚去見佛祖,豈不是成全了他?!
嗤!
長刀徑直扎向楊立的手心!
斷不能便宜了這個和尚!
“殺人不過頭點地,何須這般虐待他人?”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吶。丘八。”
馬車停在場中。
陸大先生隱含怒意的兩句話先後響起,傳入吳康的耳朵!
吳康聽到第二句時,下意識地嗤笑一聲,還‘日後好相見’?
地上這小子可沒有以後了!
長刀再往下刺,丘八那個刺耳的詞語才令吳康幡然醒悟,轉頭怒視向聲音來源之地!
馬車一角掛著的金紫太極八卦羅盤,第一時間映入吳康眼簾。
他愣了愣,片刻後,臉上的憤怒便消失不見,轉為惶恐之色,納頭便拜:“末將吳康,拜見司空大人!”
吳康這個下跪可一點兒也不金貴,廉價的很,跪得毫無猶豫。
因其跪得臉頰,陸大先生也未準備給其好臉色看,乾脆連馬車也不下,在馬車裡陰陽怪氣道:“節度使大人這麼大的陣仗,老夫還以為你是要抄了誰的家呢。”
“看了半晌,原是在此地毆殺一個廕生!”
吳康朝著馬車連連叩首,辯解道:“末將受太守大人之命而來,捉拿這個殺戮武官的賊匪,此事無半點差錯啊,司空大人!”
另一邊,蒼樹終於衝破軍卒的陣型,滿臉鮮血,拽著死狗一般的刺史疾步而來。
他身後還跟著揹著昏厥過去的宋母的宋憲。
臨到了目的地,蒼樹看到吳康向一駕馬車下跪,身後躺著生死不知的楊立,心頭狂怒。
又一側目,看到了馬車上的阿福。
蒼樹心念一轉,頓時明白,這是陸大先生趕來救場了。
看馬車上老匹夫的神色,楊立應該沒事。
沒事就好啊……
嗤!
劍光在這一剎那,在孫如玉以為自己終於要獲救的時刻,穿透了他的後背,從前胸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