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盛州府直至燕州郡滄州城,有諸多路徑可以選擇。
最近的便是自盛州府北城門出,直上官道,向北直行,而後轉進關東郡南部雲州城,自雲州再北上官道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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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立等人選定的路徑便是這一道距離最近,亦最便利的,不過與之稍微有些不同的是,為了調查‘金兵自雲州起始,一路往燕州郡突奔,沿途劫掠百姓’一事,自抵達雲州之後,楊立等人便沒有按照既定路線沿著官道向北走。
而是沿著那些金人武卒途徑之地串聯起來的路線,向燕州郡進發。
偏僻路徑終究比不上官道一片通途,楊立便將馬車換成了幾匹快馬,一路走走停停,摸查金國武卒過境之地,是否留下什麼於己方有用的線索。
如今楊立等人已經到達與關東郡相連的燕州郡上河州,也收集了一些濟事無用的伶仃資訊,至於有用的線索,卻是一個也沒有。
以往每到這種受困於資訊不對稱,而致使自己對破局之法一籌莫展的時候,楊立少不了要感慨幾句己力羸弱,訊息不夠通達之類的言語,但是現下,青年卻是沒有心思感慨這些了。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無人家 。
橋是新造的橋,足夠戰馬自橋上踏過,河卻是在一座小村落前流淌了數十年的河。
月光映襯下,河水反射出粼粼波光。
楊立三人打馬從橋頭經過,一側的傍著河水建立的村落隱藏在黑暗陰影裡,露出簡陋的茅草屋頂,一角倒塌了的籬笆牆,靜幽幽的,沒有生機。
楊立策馬立在河邊,閉上眼睛,似乎能感受到這片土地上曾經流轉洋溢的人氣,然而再睜開眼,河依舊河,那曾經在此地安居的人們卻再也見不到了。
大昭立國近二十餘年,天下黎民百姓,卻並沒有隨著國朝之興而獲得居一地而安的生活。
更多的時候,他們便如同這個小村落裡的人一樣,隨著所謂大勢,所謂權謀之挾裹,化作滔滔河水裡的一朵不起眼浪花,化作天邊漫溯而來的雲朵上的亡靈。
“大首領,這邊……發現了兩具屍體。”
文庸將村落之中都探查了一番之後,走到楊立身邊,看著楊立的神色,心知對方感受,遲疑著說了一句
。
楊立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文庸亦沉默了下來,沒有說話。
從雲州一路而來,他們已經見到了太多死去的百姓,不止是楊立對此感到震驚,就連文庸這樣殺慣了人的殺手,也未能想過那些假扮匪類的金人武卒竟如此酷毒,分毫未曾將別人當做是同類來看。
有將青壯吊到樹上,開腸破肚的,有引烈火將嬰孩稚童焚燒成一把骨頭的,更有將一村莊的人盡數殺盡,塞進水井裡,直到井口都被填堵的。
期間種種,文庸只要一閉上眼睛,便止不住想到那些悽慘景象。
這數日的經歷,於三人而言,都像是走了一遭地獄一般。
他們已經沒有心力再對那些金人以及其背後的大昭朝官施以最 惡毒的言語詛咒,心底只剩下了一種沉默卻堅定的聲音。
含而不發,只等一個契機。
“村子裡還有生火做飯的痕跡,應該是那些雜種留下的。”文庸的表情有些猙獰道。
楊立收回看向河水的目光,低低地喘息了幾聲。
他看到河面上漂浮著屍體,河水翻覆間,那具本來平躺著隨同河水往下游浮沉的屍體跟著轉過臉來。
婦人灰暗空洞的眼睛,像是一個惡毒的詛咒刺進楊立心裡,讓楊立驚惶了起來。
“還有沒有……有沒有,活的人?”
一時間,楊立竟似是犯了癔症,說話結結巴巴的。
無比渴求的眼神落在文庸的心裡,文庸扭過頭去,不與大首領對視,良久,才低聲回覆了一句:“……沒有。”
“怎麼能沒有活的人?怎麼能沒有活的人?”
“我們已經走過了數十個村落,連個活人都見不到麼?”
楊立慘笑一聲:“萬物有靈,更何況是身為萬物靈長的我們,還有他們……”
“何至於做得如此酷毒,他們是人,他們也是人啊……”
“可是他們 ,沒有把他們當做是人看。”文庸無聲地冷笑,聽出了楊立口中‘他們’和‘他們’的區別。
楊立又沉默 了下來。
“江姑娘在那邊,大首領,今夜要在這裡歇息造飯麼?”文庸不能再任由楊立沉默下去了。
大首領是自己三人的主心骨,若是他一直沉浸在迷惘之中,他們很難走出這遍地兵災流匪的燕州郡。
楊立搖了搖頭,驅馬往小橋那邊走去,手中緊緊攥著韁繩,面色冷硬得可怕。
“知會江姑娘一聲,不在此地停留,我們從此地直接出發,務必在天明之時趕到上河城。”
“是!”
……
蒿草長到齊腰深的位置,月色下胡亂扭動著自己的莖葉,遠處的風徐徐而來,壓得荒草直不起腰。
小廟上的血跡還未乾涸,被月光拉扯得長長的影子,在廟牆上浮游著。
中年人一身沾滿了灰塵與血跡的公服,一隻手搭在腰刀刀柄上,弓著背往小廟側方摸了過去。
他在廟牆側面停下了步子,牆上的血跡還在向下淌。
中年人扒開院牆下的那一叢荒草,動作顯得小心翼翼,眼神裡還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荒草掩映下,一個婦人屍體以極屈辱的姿勢趴在地上,手指深深陷進了泥土裡,後背上的衣服被人用刀刃挑開了,露出算不上多美好曲線的背部。
她的後脖頸上有一道傷口,在寒冷的冬夜裡,從深深的傷口中滲出的血液還冒著熱氣。
中年人看著這一幕,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樣,喉頭迸射出幾個意義難明的音節,臉上的表情由希冀轉為憤怒,又化作濃濃的灰敗頹唐。
“沒有活人!”
“沒有一個活人!”
少頃,中年人才像是終於恢復了說話能力一般,嚎叫著喊了幾聲。
這夜靜靜的,自他選擇從雲州一路追查賊匪劫掠村民之事開始,身邊便沒有了同僚的陪伴。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同僚都放棄了對這件關乎上意的事情追查到底之時,自己卻似犯了魔怔一樣從雲州艱難來到燕州郡。
‘冥冥之中,老天爺都在看著哪’。
中年人想起當年調查豪閥棒殺有民籍在身的侍女,而獲罪入獄的時候,師傅在地牢裡露出一口發黃的牙齒,對自己說了一句意味莫名的話。
雲州至燕州,民生糜爛至此,官老爺們不作為,生靈塗炭,老天爺還在看著嗎?
老天爺真的有低下頭看眾生多可憐嗎?
中年人抬起手臂,袖子抹了一把臉,抬起頭,看著黑沉沉的天空,心裡也黑沉沉的。
“你就沒睜過眼吧?”
他帶著哭腔衝著老天爺罵了一句。
而後,他抽出腰刀費勁地砍光了廟牆周圍的野草,看著手中已經有些捲刃的刀,他猶豫了一回,終於還是收刀還鞘,用手在地上刨出了一個不算深的坑,將婦人的屍體埋了進去。
一路來,他親手埋葬收斂的屍首已經不知幾何,但一雙手能做的事情實在太少了,能埋的人也太少了。
身後走過的路上,還有許多屍首不能入土為安。
捕快鄭鑄一邊往坑裡填土,一邊想著身後的那些屍首,想到他們還不能入土為安,一陣難過又湧上胸口,哭出了聲來。
他從來不是一個心狠的人,做捕快第一次見到屍體直接嚇暈了過去,現在看到了那麼多死狀悽慘的屍體,那股子心疼與難受便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在心裡汪洋恣肆,不肯消停。
師傅也覺得鄭鑄不適合捕快這個行當,可是這風風雨雨二十多年,鄭鑄還是走過來了。
只能當時的同僚們都做到了一地典吏、主簿一類鄭鑄想都不敢想的大官,他還是一個捕快,回家老妻也沒過他什麼好臉色。
算起來,自己離開家已經三日了,老妻也會擔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