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下的商隊中一共有七個一模一樣的目標，顯然對方早有準備，這讓作為伏擊主力的終陵棄和曲深情都亂了陣腳。
終陵棄佔據的這個位置雖然很好，但如果一直無法判斷真正的目標在哪裡，他們將會錯過這個機會。對於刺客來說，錯過機會和失去生命沒有什麼兩樣。
“明相……”曲深情喃喃低語，“這種情況和我在第二層考驗明相時所經歷的情況好相似。”
所謂明相，就是辨別真正的目標嗎？終陵棄看向曲深情，忽然發現她背後的袋子裡有幾支奇怪的箭，那些箭的箭頭上都綁著長長的引線。
“這是號箭？”他從她身後的袋子裡抽出了一支特殊的箭來。
“現在不是研究這個問題的時候吧……”曲深情哭笑不得地說道。
“你帶弓了吧？”終陵棄卻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你想幹什麼？”曲深情眼看坡下的隊伍已經過了大半了，內心無比著急。
“點燃引線，把號箭射到他們裝貨的車上。”終陵棄說道。
曲深情點點頭，卻反手從袋子裡摸出了另一支箭：“你想引燃他們的貨物是吧？那直接用火箭就可以了。”
終陵棄意外地睜大了眼：“這你也帶了？”
“有備無患。”她用火絨點燃了箭頭，對著坡下的一輛大車開弓，在鬆開弓弦之前向終陵棄問道：“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準備好逃跑。”他端好了弩，全神貫注地望著下方。
弓弦繃響，火箭飛過長空，扎在了第三輛裝貨的大車上，引燃了白篷布下的菸葉，下方瞬間騰起了濃煙。
終陵棄冷靜地觀察著整個商隊內所有人員在變故發生後第一時間的變化，尤其注意著那七個一模一樣裝扮的“目標”。
看到車隊中的一輛火車起火，前後六名“目標”的第一反應都是拔出了刀劍觀察兩側的山林，唯有一人催馬往那輛起火的貨車趕去，邊跑邊招呼手下滅火。
終陵棄從倒樹後頭跳了起來，平端著弩透過望山鎖定了那個移動的身影，果斷扣下了機括。
弩箭離匣，正中目標腦側太陽穴，那人一頭栽下馬去，一動不動了。
終陵棄將弩背在身後，拉了一把還呆在原地的曲深情說道：“該走了。”
曲深情跟在他身後鑽進山中深林，一邊小跑一邊向前追問道：“你怎麼確定的？”
“他比那幾個裝扮成他的保鏢都愛惜貨物，所以他是真正的商人。”終陵棄頭也不回地說道，“車上的貨物起火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往那邊趕。”
曲深情若有所思，繼而有些奇怪地問：“我怎麼覺得……你好像不怎麼開心？”
終陵棄停下了腳步，轉身朝向她：“你聞不出來嗎？”
“什麼？”曲深情不解其意。
“之前坡下貨物起火的時候，空氣裡的味道。”他冷著臉說道，“那才不是蒴果燃燒的味道，而是芬草製成的正常菸葉的味道。”
她聽到終陵棄用恨恨的語氣繼續說道：“流鴉又騙了我一次，他故意的。”
曲深情沉默了一瞬，伸手想拍他的肩膀，卻被他後退一步躲開了。終陵棄對她搖了搖頭，然後轉身繼續往前趕路，然而他剛邁出一步，身子就差點失去平衡往後傾斜。
曲深情拽住了他身後揹著的箭袋。
“終陵棄，你這樣有意思嗎？”她質問道。
終陵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有回答。
“你已經殺了好幾個人了，有理由而殺的也好，沒有理由而殺的也好，就算你再怎麼討厭，手染鮮血已經是事實了。”
“你是想告訴我，已經作惡了，別想再立牌坊是嗎？”他問，“這就是我不想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刺客的理由。”
“錯了，我只是想讓你對已經發生的事情看開一點，因為不管你怎麼糾結都於事無補。”她嚴肅認真地說道，“你是半路加進來的，和我們所有人都不一樣，但渡司想把你變得和所有人一樣。你在抗爭著這種變化，我很欣賞，但請不要折磨自己。”
終陵棄重複了她的話：“是啊，於事無補。我無比痛恨摧毀了我原本生活，奪去了我家人生命的南郭旻。但為了復仇，我在忘川也漸漸變成這種人了。南郭旻做這些甚至還有利己的動機，我在忘川殺人，卻連利己的動機都沒有，真是太可笑了。”
“所以你心裡就是過意不去，因為你以為自己殺的是個十惡不赦的蒴果販子，其實殺的卻是個正常的行商？”曲深情被他那副自棄自厭的樣子給惹惱了，忍不住提高了說話的聲音。
“嗯。”他毫不猶豫地承認了。
“那好，等回到烏月，我帶你去找蒴果販子。”曲深情鬆開了拽著箭袋的手說道，“到時候，你可別手軟。”
翻過山脊，在事先約定的地點與金柳匯合，三人一同啟程返回烏月。
乘坐馬車返程的路上金柳也問了同樣的問題，就是終陵棄是如何確認目標的真實身份的，但這一次負責回答的人是曲深情，因為她看出終陵棄很明顯不想多說話。
“怎麼了？”金柳小聲問一旁的曲深情。他望著坐在對面閉著眼低著頭全身呈一種防衛姿態休息的終陵棄，還以為他和曲深情在任務中起了衝突。
曲深情無奈地跟他把終陵棄糾結的蒴果和芬草的事情說了一遍。
金柳愣了一下：“所以等回了烏月你們還要去找真正的蒴果販子的麻煩？我們是刺客又不是遊俠，不用多此一舉吧？”
“那位終大俠可未必這麼覺得。”
金柳莞爾而笑：“那你就陪著他胡鬧？”
“我希望他開心。”曲深情笑了笑。
“那我可要提醒你一句啊。”金柳坐直了身體，表情也沉了下來。
“你說。”
“想想孟漁舟為什麼疏離他。”金柳說道。
曲深情扭頭與金柳對視，她的目光中充滿了玩味的意思。
“忘川最流行的一句話是什麼來著？”她問。
“隨時會死，珍惜當下。”金柳不假思索道。
“那麼這就是當下了。”她展顏一笑，如沐春風。
馬車緩緩駛入烏月城門，正是黃昏入暮之時。曲深情撩起窗簾往外探望，街邊一隊身著月白紋雲錦衣的劍士引起了她的注意。這些人著裝統一，行動也循規蹈矩，其中有不少人看起來身手不凡，似乎出自名門大派。
江湖上有這樣的劍派嗎？曲深情仔細想了想也沒能想起來。
馬車經過城南鷂子巷的時候，她喊了停，帶著終陵棄一起提前下了車。
“金大哥，向渡司覆命的事情就麻煩你了。”曲深情對著馬車車窗處露出一臉無奈表情的金柳揮了揮手。
終陵棄左顧右盼：“這附近有賣大煙的？”
“城南是非之地，賣什麼的都有。”曲深情一臉老江湖的樣子說道，繼而踢了踢終陵棄的腿：“你不會是慫了吧？”
終陵棄看看她再看看自己，兩人都是輕裝，弩和弓自然不可能帶在身上招搖過市，都交給馬車上的金柳一起帶回去了。以他和孟漁舟接觸的經驗來看，曲深情身上指不定還有什麼小刀匕首暗器流星錘之類的東西，但他自己確實是赤手空拳兩袖清風。
“放心，我很能打的，出不了事。”曲深情衝他眨了眨眼。
就不怕把南郭旻招來嗎？終陵棄想的還是比較遠，烏月畢竟現在處於繡衣使南郭旻的臨時管制下。他們之前連著鬧了幾場，烏月城內巡夜的人手都從捕快衙役換成了城防司的軍隊，現在繼續惹事可謂頂風作案。
曲深情彷彿看穿了他的擔憂，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怕什麼啊，你當刺客要怕官兵，當遊俠也要怕官兵，你活得多沒意思啊。”
終陵棄被她說動了，點點頭：“帶路吧大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