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臨雅堂,潛龍門所在之地。
潛龍門雖然比不得荒蕪山莊,但得利於淮安繁華富庶,這座臨雅堂也修的頗為氣派。正堂之上坐著一位留著長鬚的藍衫男子,便是潛龍門的本代掌門餘恨水。
餘恨水聽藤以寧說完蘇山竹海中門人被害之事後,和悅的臉色便有了變化,座下侍立的門人中先前與藤以寧在船上照過面的那個黑風衣男子倉皇出列,跪伏在餘恨水的面前。
“師父!都怪我害了燕師弟!若是我不讓燕師弟獨自先去蘇山,他就不會遇害了……”那人重重叩首,滿臉悔恨。
藤以寧將那位燕姓門人的佩劍交給一旁的潛龍門弟子呈上,隨後說道:“竹林中的伏擊幹淨利落,我估計戰鬥前後持續時間不超過一炷香,淮安之地只有忘川有能力做到。”
跪在地上那人抬頭回望,用怨恨的眼神盯著終陵棄。
終陵棄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忍不住問道:“這位潛龍門的大俠,在下與你素昧平生,為何對在下怒目相向?”
“西平,起來吧,不要對客人無禮。”餘恨水對自己的弟子說道,“我不怪你。”
“是,師父。”那人站起來,卻依舊狠狠地盯著終陵棄說道:“寧右使都說了是忘川刺客下的手,閣下不就是堂堂忘川的烏月渡司嗎?還有臉到潛龍門來見我師父,閣下是欺負我門中無人?”
此言一出,包括餘恨水在內的潛龍門眾人具有驚色,有年輕弟子半信半疑地問道:“傅師兄……你說的是真的嗎?這位少俠是忘川的烏月渡司?”
“前日我在雲停親耳聽到他承認,豈能有假!”傅西平斬釘截鐵地說道。
終陵棄露出驚愕之狀,他不知道傅西平與那姓燕的銀袍男子曾旁觀了他們在村子裡的夜戰,也不知道藤以寧在船上曾和這兩人有過交談,所以他對在這裡突然被人點破身份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
藤以寧也在心中糾結,她沒想到傅西平已經回到潛龍門了,終陵棄身份暴露一事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餘恨水從座位猛然上站了起來,走下了臺階對終陵棄問道:“我徒兒西平說的是真的嗎?閣下是忘川中人?”
終陵棄覺得在這裡說謊也沒有意義,況且傅西平都看到那晚他用渡司身份壓住那個少女刺客了。他無奈地望了一眼餘恨水,拱手欠身行禮道:“餘掌門,在下終陵棄,確實是忘川中人,暫任忘川烏月分渡渡司。不過忘川各分渡之間並無聯絡,貴派門人在竹海中遇害一事與在下沒有任何關係,在下也是偶然路過蘇山才發現了這個事實。”
餘恨水還沒有說話,傅西平就已經暴怒了,他毫無徵兆地一步踏前,單手朝終陵棄打出一掌:“忘川妖孽!還敢搖唇鼓蠱惑人心!”
終陵棄不願意與潛龍門平白結仇,他沒有對抗的意思,只是用最低限度的陽劍勁內功抵住了傅西平這一掌,微微後退了兩步。
“傅大俠好掌力,在下領教了。”終陵棄用手捂著腹部受傷之處,臉色蒼白地恭維道。
傅西平知道他舊傷未愈,也不願佔他便宜,冷哼一聲拂袖甩手。
餘恨水此時卻驚疑地“咦”了一聲:“你所用的內力……是烏月柳氏劍宗的陽劍勁吧。”
“在下僥倖得到過劍宗柳安痕前輩和柳安緒掌門的指點,學過柳氏劍宗的一些功夫。”終陵棄回答道。
“可你剛剛說你是忘川的渡司。”
終陵棄點頭:“我知道餘掌門對我的身份有所疑慮,但是我加入忘川前後的曲折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的。”
“閣下難道是迫不得已?”
“曾經是迫不得已,現在是別有所求。”他誠懇地回答道,“荒蕪宗雲中劍的寧右使也多次勸我離開忘川,然而在下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完成,故一時不能從命。”
藤以寧說道:“我和終公子也算相識已久,當初瓦解烏月分渡,終公子也是幫了大忙的。現在他雖然是忘川的烏月渡司,但烏月分渡名存實亡,而且他現在一直跟著我,也沒有再做刺客了。”
餘恨水點了點頭,摸著自己的長胡子說道:“我明白了,我相信荒蕪宗和雲中劍的眼光,也相信閣下的誠心,閣下身份之事的對與錯不是我潛龍門該管的。”
傅西平此時心中的火也消了一些,重新恢復了理智。他本就是穩重謹慎之人,方才是因為燕師弟的死才對終陵棄懷有惡意,況且他也知道終陵棄有傷在身,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佈置好伏擊。害死同門的兇手或許是忘川刺客,但應該是淮安分渡的刺客做的。
“對了,餘掌門,對方在蘇山有意引我們二人去發現貴派遇難者的屍身,這一點背後的緣由我尚沒有想明白。”藤以寧擔心地說道,“我們既然見到了就不能坐視,所以還是趕來給貴派報信了,但這背後是否隱藏著刺客更深的陰謀,還不得而知,也不得不防。”
“總不能讓同門手足暴屍野外吧!”有人義憤道。
“對,得把他們好好安葬!然後揪出兇手為他們報仇!”有人附和道。
傅西平卻提出了反對:“不可輕舉妄動!對方既有準備,又使寧右使來通知我們,絕不可能是簡單的示威,或許對方還留有後手。我們一旦貿然前往,難保不再落入圈套。”
藤以寧方才還覺得這人突然出手攻擊終陵棄有些失智,此時聽他冷靜地制止同門妄動,才覺得這般水平才符合他在船上的表現,不由得對此人的評價又重新抬高了一些。
“難道就這麼坐在這裡幹等?”
“忘川妖孽欺人太甚,我們如果不敢接招,哪還有臉自稱武林正道?”
聽到底下門人喋喋不休地爭論,餘恨水忽然抬起手出聲道:“都安靜吧,現在我們還不知道忘川的淮安分渡究竟有多少實力,輕舉妄動容易落入他們的算計,不是上策。”
“餘掌門深思熟慮,我還有一個問題。”終陵棄此時也有了想法,“貴派那些不幸死難的弟子為何會在蘇山的竹海深處遇伏?忘川刺客憑什麼能夠在那個地方伏擊他們。是提前知道了行蹤,還是蘇山對貴派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餘恨水眼中閃過一道異色,他看了看傅西平,道:“也是,西平,我還沒有問你,你燕師弟和其他弟子為什麼會集體到蘇山去?”
傅西平愣了一下,而後恨恨地回答道:“我們半月前擒下一名忘川的刺客,想以那人為餌誘其他同夥出現,就將其藏在竹海深處的草屋中……”
“可是此事你並沒有報我知曉。”餘恨水聲音平平,但終陵棄和藤以寧都能聽出其中的怒意。
“徒兒一來怕彙報走漏風聲,二來想畢收全功之時再給師父一個驚喜……不想……”
“糊塗!”餘恨水一掌拍在了身後的木幾上,將之擊為碎片。
傅西平低下頭唯唯諾諾不敢應聲。
“忘川何等勢力我們並不清楚,你和燕師弟兩個人帶著十幾個入門不久的弟子就敢做出如此大膽之事,難怪會有今日之禍!”餘恨水怒斥道,“你和燕少樺兩人進了御武司就飄飄然是不是!燕少樺身死咎由自取,你和他那十幾個師弟都是被你們倆害死的!”
傅西平再次跪倒在地,不敢抬頭正視師父。
“輕視敵人必然遭致失敗。”餘恨水嘆了口氣,轉身對藤以寧說道:“讓寧右使看笑話了。倘若安左使與雲中劍籌劃此事,當不致有此一敗。如果我潛龍門能渡過此劫,此事當引以為戒。”
藤以寧說:“餘掌門,傅大俠和燕大俠也是一番俠義肝膽,只是世事不如意者常有,忘川也確實不是尋常的對手……”
“你說得對,忘川不是尋常之敵。”餘恨水負手道,“蘇山一定還有陷阱等著我們……”
藤以寧和終陵棄對視一眼,兩人都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只能在心中著急。
“不過我還是想去看看。”餘恨水的後半句話讓他們兩人都大感意外。
這算什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