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吹過江畔的田野，稻苗成片彎腰，江上漁歌陣陣，四面不時鳥鳴。
終陵棄坐在茅草屋前開滿不知名白色野花的草坡上，望著下方江邊的石灘上浣衣少女的背影，淡金色的陽光從側面照過來，他愜意地眯起了眼睛。
曲深情拄著一根木杖從後面的草屋裡走出來，她走到終陵棄身旁，用木杖戳了戳終陵棄：“有那麼好看嗎？看大半天了都。”
終陵棄哈哈一笑，往身後的草坡上一躺，雙手墊在腦袋下，嘆了一口氣說道：“從烏月城跑到這裡已經三天了，我都快喜歡上這種生活了。”
曲深情忍俊不禁，道：“是啊終公子，反正也是孟漁舟一個人幹浣洗燒飯的活兒，你就躺在坡上曬曬太陽吹吹風，當然喜歡啦。”
聽出了她話裡嘲笑的意味，終陵棄反駁道：“好歹柴是我打的火是我燒的吧……”
“那你還不快去，這太陽都快下山了。”曲深情催促道，“一會兒孟漁舟回來看你在這躺著，又得白眼了。”
終陵棄一邊笑一邊起身跑去屋裡的灶臺生火做飯。
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地方是孟漁舟領著他們來的，據說是忘川在城外設定的幾個以備不時之需的避難所之一。渡司流鴉曾經向各個小組的組長透露過這些城外備用據點的位置，方便他們在萬一有需要時可以暫時有個容身之地。
曲深情把淘好的米拿進來，放在灶臺上，倚身在一旁用調戲的語氣對終陵棄說道：“喂，終公子，你現在是不是特後悔特後悔當時要跑回來救我？”
終陵棄正在忙著燒火，沒有細思她為什麼會這樣問，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這有什麼好後悔的？救你又沒什麼損失。”
曲深情拍了他一下，點撥道：“要是你沒回來救我，你現在不就能和孟漁舟獨處了？”
“獨處什麼啊……”他拍了拍手，“要是不回來救你，我和小孟估計就跟流鴉那一批人一起走了。那樣的話這兩天還得看渡司擺一張臭臉……不對他整天纏著布條也看不到臉。”
“貧什麼呢？”孟漁舟一步跨進來，她把手中裝著洗乾淨衣服的木盆往門口一放，對終陵棄使喚道：“火燒上了沒？燒上了先去把衣服晾起來。”
“你洗完了不能順手晾了嗎……”終陵棄抱怨歸抱怨，還是老老實實地過去晾衣服了。
孟漁舟從他手上接過了燒飯煮菜的活。
曲深情看她做這些事已經看了兩天了，這時才好奇地問道：“小孟，你怎麼會做這些的？”
她想孟漁舟和自己一樣也都是從小就被帶到忘川接受刺客的訓練的，理應不會這些尋常百姓才會幹的活才對。而且兩天相處下來，她不得不承認孟漁舟做菜的手藝還挺不錯的，靠著這個據點裡一點花樣不多的糧食儲備和江裡撈來的幾條小魚，做出來的飯菜還讓人胃口大開。
終陵棄前腳剛出門，聽到曲深情問這個他自己也想知道答案的問題，便抱著木盆又退了回來。
“之前為了刺殺周仲德，我不是得扮成新娘子嫁給他嗎？”孟漁舟一邊切菜一邊說道，“你以為我當時用的身份是什麼？周仲德一州刺史，偽造身份瞞不過他的。所以渡司讓我用自己原本的身份。”
曲深情奇怪道：“你原本的身份？”
“芷嵐江邊漁家女，不就得會做這些事嗎？”她聳了聳肩，“在刺殺任務開始前，我被送到越州的一個小鎮的漁家生活了一年。這一整年不練武，一來洗去身上的戾氣，二來專心學著怎麼做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兒。”
她停頓了一下，忽然輕輕一笑：“說起來也巧，我和那家夥第一次見面，就是在從越州回來的船上。深情姐，那家夥當時可道貌岸然了，船上除了船家就我們兩人，他一路上好幾天沒看我一眼也沒和我說話。”
“哈哈哈……”曲深情被她逗笑了，繼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原本的身份是渡司告訴你的？”
“是。”
“真好啊，透過這個任務你還能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們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被帶到忘川來的。”曲深情頗有些羨慕地說道，“畢竟那時候都太小了，兒時的記憶也早就模糊了。”
孟漁舟不以為然地說道：“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也是。”曲深情對她的這句話倒是很認同，“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誒，那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沒有……沒有偷偷回家去看一眼嗎？”
“渡司並沒有告訴我，我家具體在哪裡。芷嵐江這麼長，江邊漁家多少，我就是想找也找不到啊。”她無所謂地笑了笑，“不重要了，深情姐，此身一入忘川，便和俗世再沒了關係。”
終陵棄在門口聽得她話語中隱隱透出的悲哀之意，心中忽然覺得很不是滋味，再看這簡單的草房和門前安樂寧靜的景象，頓時覺得無比的不真實。
此身一入忘川，便和俗世再沒了關係。
曲深情無奈地嘆了一聲：“這就是命運吧。”
終陵棄不想再聽下去了，他抱著木盆出門晾曬，腦子裡想的大抵也是“這便是人的宿命”之類的想法。
江上傳來一串悠揚的歌聲，他抬頭望去，只見一艘小船的船尾坐著一個正在剝著蓮蓬的少女，看起來大概是她的父親的男人撐著船，魚簍裡裝著不少鮮活的大白魚。少女身上穿著樸素老舊的衣服，但頭上綁著的紅繩卻分外鮮豔，她回頭看向父親，滿臉洋溢著天真爛漫的笑容。
終陵棄忽然沒來由地想到，如果孟漁舟沒有被忘川帶走培養成一個刺客，那麼她現在是不是也會像這個女孩一樣這麼開心。不用再擔心活了今天沒有明天的舔血日子，不用繼續在各種陰謀和殺戮中掙扎著求生。
他還想到自己剛剛來到烏月的那天，在小橋流水的街頭，聽她說“我覺得自己這一生活到現在，悲歡總是悲多，離合總是合少，終公子，若是我信命，我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實在太苦”。
人世間有這麼多悲歡離合，有些是命定的，有些卻是人為的。終陵棄把衣服全部都晾起來後，望著滾滾東去的江水，心裡忽然有了一些原本根本不會去想的念頭。
日頭漸漸西沉，江上一片殘紅。終陵棄不知不覺已經站在原地對著江水呆望了很久。
“終少爺，夫人喊你開飯啦。”
曲深情從門後探出腦袋來，笑著衝終陵棄喊道。
他恍然回過神來，回頭朝曲深情說道：“可你這副樣子不像丫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