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山莊紅樓前的青石板道上,代替行蹤飄忽的滄溟宗主作為水部領袖的汐朋以古劍殘雪在十招之內幾乎將終陵棄逼到了絕境。
終陵棄那把裝飾意義大於實際作用的短刃在交手的第三回合就被神鐵鑄造的殘雪給擊毀了,之後他便一直以手無寸鐵的姿態在閃躲。
第十一招,終陵棄沒有足夠的閃躲空間,這一劍將他的風衣撕開了一道口子,但劍刃並未傷及身體。
“我說過的吧,用雲體風身就太欺負你了。”汐朋停了下來。
終陵棄這才注意到他的瞳孔是藍色的,和滄溟宗主一樣是異族。
“用絕世神兵對付我一個沒有兵器的人還不算欺負嗎?”終陵棄撫平了因為被劍劃破而翻起的衣服,緩緩移動步子。
“終陵棄,我無意讓汐朋傷害你,但是如果你執意要離開,便只能採取強硬的手段了。”大宗主勸說道。
“荒蕪自身難保,還要強行留下我,難道沒聽說人各有志不能強求嗎?”
“你留下來,一定比你在外亡命安全,我可以保證。”
終陵棄的目光從大宗主的身上緩緩轉到了藤安彤和雲鶴的身上,他問道:“讓我今日陷入這種困境的兩位,特別是昨日對我自稱是宗主會第一的那位,不打算幫我說點什麼嗎?”
雲鶴為難地看了一眼大宗主,對終陵棄說道:“即便留下來也不會把你怎麼樣,終陵棄,不如……”
“真遺憾,我這個人寧折不彎。”他沒有讓雲鶴繼續說下去。
汐朋握劍的手瞬間動了起來,在他看來已經沒有說服的必要,直接讓終陵棄失去行動能力就是最簡單的辦法了。
眼前白影一閃,藤安彤用雲鳴架住了他的殘雪。
“藤安彤宗主這是何意?”汐朋在看清了藤安彤堅定的眼神之後只得收起了劍,語氣不悅地說道:“你要包庇他嗎?”
“他說得對,人各有志不能強求。”藤安彤說道。
終陵棄看到她終於出手之後臉色緩和了不少,調侃道:“我還以為你會見死不救呢。”
“姐姐幫你你還這麼說,真是……”藤以寧在面具之下瞪了他一眼。
“你們走吧。”藤安彤背對著他們說道,“有什麼事我為你們兜著。”
終陵棄遙望著大宗主,躬身行禮後說道:“大宗主若是無意將衝突鬧得更大,在下這就告辭了,帶以寧去見見朋友,這總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吧。”
大宗主站在原地,深邃的雙目凝視著他,惋惜地說道:“終陵棄閣下,忘川的未來繫於你手中,之後的路且謹慎行之吧。”
“多謝忠告。”他低頭回應,也知道大宗主並非真的要為難自己,否則就算有藤安彤幫忙,荒蕪宗這麼多宗主在場沒可能做不到強留的地步。
等終陵棄和藤以寧並肩離去之後,藤安彤才默默地收起了劍,她對面前臉色不太好的汐朋說了聲“抱歉”,便也轉身朝外頭走去了。
“安彤。”聽到大宗主喊了自己一聲之後她停下了腳步。
“責罰的事情等以後再說吧,現在雲中劍也離不開我。”她說道。
“不是說這些,我本來就不確定今天是不是應該把他留下來,最後你出面來解決,這個臺階也算不錯。”大宗主說著咳了兩聲,“他之後一定會去幫那位牧芝仁皇子爭奪皇位的。”
藤安彤抬眼:“難道荒蕪要阻止他嗎?這本來就不是我們應該摻進去的事。”
“不,我們不去管帝都最後誰輸誰贏。無論那位皇子成為了帝國的新君,我們的使命永遠是維護天下的穩定。”
“那就不必管他了吧,讓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藤安彤聳了聳肩離開了。
她其實心裡明白大宗主對終陵棄的擔憂到底是什麼,不,與其說是對終陵棄的擔憂,不如說是對他所掌握的忘川整個組織的擔憂更為恰當。
忘川整體的實力遠遠超過一半的江湖組織或宗門,儘管這些刺客在跟隨終陵棄歸屬朝廷效命御武司的那段時間裡度過了相對平靜的時光也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但那不過是暫時的表象而已。
前陣子駐紮帝都的靈音送回了一份絕密的情報,是和京中一位重量級的人物繡衣使西門靜惠的死有關的。藤安彤也親自看了那份情報,情報中稱西門靜惠滿門上下包括門客幕僚數十人在一夕之間被屠滅乾淨,兇手隨後放火燒燬了整座府苑,火勢甚至波及到了周邊幾條街道。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這種乾淨漂亮的手法除了忘川還能有誰?她只是不明白他們用了什麼手段將朝廷懷疑和追查的目標轉移到了醉風樓的一位著名的少女琴師身上。
被終陵棄搭救之後南下回到越州的路上,藤安彤始終壓抑住了自己親口向他詢問這件事的慾望,寧願讓自己當一個糊塗的人。
不論西門靜惠犯了什麼錯或者做了什麼惡事,忘川屠殺滿門的行徑已經觸犯了荒蕪所秉持的規則和正義,放在往日她早就率領雲中劍出擊追查兇手了,只不過因為眼下的情勢不容許才沒有管這件事。
這個情報宗主會的所有人都知曉,初步推定的兇手也是忘川,但荒蕪宗執法向來是寧放過不錯殺,所以在沒有手握證據的情況下連提都不提此事。
只是,既然有了這一次,難保不會有下一次。藤安彤心想,這才是終陵棄最讓人不放心的地方,這個年輕人過去懷著刻骨銘心的仇恨,憤恨和不甘在他心中壓抑得太久了,今朝他得以手握利刃,很容易會對殺伐的權力上癮。
“讓人不省心……”走在索橋上準備下山的藤安彤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山間的浮雲,眼中蒙上了一層猶豫不決的氤氳。
……
“渡主不是說去荒蕪宗拜訪嗎?這麼快就回來了?”守在山下路口等候的龍夜看到終陵棄才去了不久又回來了,立刻一臉壞笑地湊上來問道:“是不是人家門戶之見太深,不肯讓渡主這樣的旁門左道留在俠義之地吃飯啊?”
終陵棄抬手按著他的額頭將他推到一邊:“都怪你這烏鴉嘴,別說飯沒吃上,差點人都回不來了。”
龍夜狐疑地觀察著他的表情,在猜測他方才的話到底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這時他注意到終陵棄身後還跟著一個穿著奇怪不肯露面的人,只是行止之間總覺得有些熟悉。
“荒蕪宗的人?”
“淮安渡司好健忘啊,我們因為潛龍門的事情交過手的你忘了嗎?”藤以寧早就認出龍夜了,她只是沒想到當初那個跋扈公子一般的淮安渡司現在居然會老老實實當終陵棄的手下。
龍夜想了想一拍腦袋:“哦你是那個雲中劍的丫頭,那時候渡主還不是渡主,為了救你真是拼命啊。話說你怎麼突然把臉蒙上了?難道生的好看,只給渡主看?”
“不該問的別問,知道當初在淮安為什麼會輸嗎?”藤以寧對他的客套和馬屁無感,連靠近都有些抗拒。
“因為我的對手是無敵的渡主大人?”
“因為你話多。”終陵棄笑著罵道,“聽過評書演義什麼的嗎?話多的人總是來不及做完正事。”
龍夜哈哈大笑,揉了揉鼻子說:“我還真沒怎麼聽過評書演義,有機會去聽聽。”
忘川的眾人如今就分散住在山前不遠的小鎮上,早先蜘蛛帶隊奉命來“對付”荒蕪宗時他們在越安包下了一間大客棧,但現在因為終陵棄叛出御武司的關係不能再那樣高調行事了。
得知終陵棄回來,孟漁舟和幾名忘川的幹部都出來了,她一眼就看到跟著終陵棄來的藤以寧,儘管斗笠和面具掩住了容貌,但孟漁舟還是瞬間就認了出來。
藤以寧也看到了孟漁舟,她若無其事地走上前衝她打了個招呼。
“知道你沒事真的太好了。”孟漁舟望著藤以寧的眼睛說道,她不會忘記那雙澄澈空靈的眼睛的。
“我也是,就是想見你一面才跟著他下山來的。”藤以寧說,“這裡人太多了,我們到別處說?”
孟漁舟主動拉上了她的手:“去鎮上邊逛邊說吧。”
藤以寧沒有反對,就這麼讓她拉著自己,一同往鎮上店鋪最多的街道走去。
“渡主你的兩個女孩把你撇下了。”蜘蛛不聲不響地站到了終陵棄身後,突然說話的陰森語氣讓終陵棄脊背一涼。
“你怎麼還有這種突然出現的壞習慣啊?”終陵棄轉過身抱怨道。
“總比以前倒掛在樑上的習慣好吧?”蜘蛛攤了攤手。
“昨天我來的時候就已經遲了,後面也沒找你說話,謝謝你,在我不在的時候把每一件事都辦的那麼漂亮。”終陵棄由衷地向他表示謝意,“可能你比我更適合當忘川的首領。”
“渡主這是在試探屬下的真心嗎?”蜘蛛開玩笑地同他說道。
“沒有沒有,其實我之前還對你不太放心。”他說,“我回到帝都發現你們都不在,聽石遠童說你帶人去執行御武司的任務,我還真的怕你對荒蕪宗下了狠手。”
蜘蛛抱著雙臂,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當然不會這麼做,渡主你和荒蕪宗的關係這麼深我又不是不清楚。”
“你有時候瘋瘋癲癲的,其實內心一直很冷靜很謹慎,所以把事情交給你我很放心,忘川也是。”他說,“等我離開之後大家的未來就拜託你了。”
“渡主你這是等於皇帝發表了立儲宣言嗎?這種時候作為屬下是不是應該痛哭流涕地跪在你面前表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那我就真成了牧芝昭了。”他拍了拍蜘蛛的肩膀,“真心話,你應該能理解我的。”
“我能理解,但不希望你離開。”蜘蛛換上了嚴肅認真的神色,“你是忘川有史以來最讓人感到舒服和安心的首領。”
聽到這麼高的評價從蜘蛛那張刻薄的嘴裡說出來,終陵棄難免有些飄飄然了,他擺了擺手:“算了吧,我不想一直這樣下去,這個責任太重了。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其實很有限,只想對少數幾個人負責而已。”
“比如剛剛離開的那兩個女孩?你真的放心讓她們兩人單獨呆在一起嗎?”蜘蛛意味深長地調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