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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孤夜

獻風縣的雨一直下到了薄暮時分,因為陰雨的緣故天色顯得比尋常更加昏暗。藤以寧總算等到了雨停,迫不及待地辭別了周仲義的府邸,帶著馬趕去了獻風縣縣衙。她的運氣不算壞,趕在獻風縣的官員們下值之前抵達了衙門。

獻風縣的當值官員們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原本都已經準備打道回府,藤以寧這位雲中劍特使的突然造訪令他們感到非常意外。但意外歸意外,儘管心中帶著些許不情願,獻風縣的縣令盧修涯以降所有人都不得不留下來配合藤以寧的工作,按照她的要求提供各種資料文獻。

“提刑司的戒嚴令我們都已經悉數遵守照辦了,暫時沒有發現可疑的人物。”縣尉王峰對著縣城的地圖向藤以寧介紹自己安排的巡邏和值守人員。

“把這些人全部撤掉。”藤以寧開口第一句話就讓他傻了眼。

“全部撤掉?”王峰不相信似的詢問了一遍。

藤以寧看了他一眼,斬釘截鐵地說:“全部撤掉,但不要解散人員,你親自帶領他們在縣衙待命。”

面對縣尉臉上明顯的不信任和不滿,她繼續解釋道:“距離兇手上一次作案已經過去兩天,提刑司的大隊人馬撲向了臨江縣,他一定會被迫向轉移。”

“那下官就更不明白了,為什麼要撤掉人手?”王峰問道。

“我要在這裡抓住他。”藤以寧說道,“所以要引他出來。”

她此言一出,不僅王峰變了臉色,連一直在旁邊聽他二人交談的縣令盧修涯也忍不住了:“這樣一來不是等於把人命拿來做誘餌嗎?若是沒有擒住兇手,這責任該由誰來擔當?”

相比獻風縣官員們的驚訝,藤以寧看起來十分冷靜。她緩緩說道:“兩位放心,我會親自做這個誘餌。”

她又一次語出驚人,這個冒險的計劃被提出後,頓時滿堂鴉雀無聲。

獻風縣遠在江南,自然不甚了解御武司所轄的荒蕪遊俠們的秉性,也不清楚這個組織慣常的行事手段。但孤身犯險這種事情對於一個荒蕪遊俠來說,根本就是家常便飯,雲中劍尤甚。

“如果諸位大人沒有異議,就按照我說的下去準備吧。”藤以寧說著轉向了獻風縣令盧修涯,向他請求道:“御武司的制服太過招搖,麻煩盧縣令給我準備一身便服,尋常人家婦人的那種就可以了。”

盧修涯猶豫著徵詢道:“藤副使,這個計劃是不是要再斟酌一下?或者是不是要和州府的提刑司商量商量……聽聞那兇手危險異常,你真要以身犯險嗎?”

對手很危險,藤以寧何嘗不想緩緩圖之,然而她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多時間了。畢竟,南州的淨邪思會才是整件事的關節所在,她必須要儘快抽身趕到那邊去。

“雲中劍磨練武藝,為的就是對付這種人。”她淡淡地說道,以示盧修涯不必過於擔心。

盧修涯見她態度堅決,便也不好再行勸阻,他立刻命人去給藤以寧找了一套尋常婦人所穿的衣服。在準備的空當,縣尉王峰則去召回了散步在外的人手以備接應事宜。

換上那件樸素的靛色布衣,將長髮在腦後挽起一個普通的髮髻,再別上一支木髮簪,藤以寧對著銅鏡審視著自己的模樣。她凝視著銅鏡中自己的影子良久,輕輕搖了搖頭,懊惱自己的長相還是稍顯嬌嫩了,即使不上紅妝也不像生活在市井為菜米油鹽穿針引線忙碌的女子。

天生麗質也未必都是好事……藤以寧幽幽地嘆了口氣,不過轉念一想馬上要入夜了這種小節上不必太過在意。為了不使目標警覺,她甚至拒絕了王峰提出的讓她內著貼身軟甲的建議,就這樣可以說是毫無防備地離開了縣衙走向漸漸暗沉下去的街巷。

獨自行走在雨後溼漉漉的街道上,藤以寧的心中漸漸開始打鼓。儘管之前她在獻風縣的官員們面前說的大勇無畏,但其實藤以寧自己心裡還是有些底氣不足的。因為要做誘餌引誘那家夥現身,她勢必不能像尋常時候那樣帶刀,而她的武藝恰恰集中在刀術上,那過人的身手很大程度上依賴那把精良的仿扶桑刀。

藤以寧事先拜託王峰派人將她的刀藏在了不遠處的一條小巷裡,而她的活動範圍也是以藏刀的那個巷子為中心向四周畫圓。

這麼做很危險,藤以寧心裡清楚,在此之前已經有成小隊的官軍遭到那個怪物的襲擊而出現死傷,她就算再自負也不會覺得自己一個人的能力能夠超過一個小隊的帝國軍。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能夠儘快解決掉這裡的麻煩了。

“我已經不想再看到更多的人死傷了。”她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身為雲中劍的那份責任感和正義感促使她即便冒險也要守護一方安寧。

雨後的夜也如白日一樣帶著陰沉的基調,月亮半掩在層層烏雲之後,只把有限的一點光芒灑向人間。

半空中傳來一陣鳥類撲騰翅膀的聲音,藤以寧停下了腳步,仰頭注視那只從夜空中飛過的大鳥。

那只大鳥飛向遠方,消失在黑暗中,留下幾聲令人心驚膽寒的怪鳴。

藤以寧伸手抓住了一片落向她面前的灰色羽毛,凝視著羽毛低聲自言自語:“是烏鴉嗎?”

“是禿鸛。”

被身後忽然傳來的人聲給驚嚇到,藤以寧迅速地轉過身來,看到了一個站在幾步之外的年輕人。

那個人的身形算不得高挑,只比藤以寧稍微高一點而已,身上卻罩著一件特別寬鬆的灰色大衣,他脖子以下的部分完全被那件灰中泛白的大衣給裹住了。

藤以寧無法透過大衣的遮擋觀察到他的手腳,也無法推測那件大衣下是否藏有武器。她仔細打量著這個年輕人,總覺得他的面相有那麼一點熟悉,腦海中隱隱有什麼東西閃過,但就是無法迅速地抓住那個點。

“這麼晚了,姑娘一個人還不回家嗎?”

藤以寧從年輕人的臉上看出他的皮膚非常白皙,看起來略顯憔悴。他明明對自己說著關懷的話語,臉上卻看不出任何關切的神色,這讓藤以寧覺得一絲奇怪。

儘管覺得奇怪,但藤以寧感覺年輕人說話的時候保持著異常的平靜,看起來也不像是情報中那個被藥物變得狂暴的兇徒。

“如公子所說,天色已晚,公子又為何一個人在外徘徊?”

那個年輕人此時終於有了表情,他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回答道:“不是徘徊,正要回家呢。”

藤以寧已經確信了他不是自己要找的目標,心中稍定,下意識地提醒了一句:“近來城中不太安定,公子儘快回家吧,路上小心。”

那個年輕人聽到她的話後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朝她走近了兩步:“我大概知道姑娘說的不安定是什麼……既然如此,我送姑娘你回去吧。”

“這……”藤以寧愣了一下,萬萬想不到自己好心的一句提醒會換來這樣的情況,她還要繼續在這附近遊蕩吸引目標現身,而這個不知真相的年輕人卻誤以為自己是個趕著回家的弱女子。

她在腦海中苦思該如何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謝絕對方,然而在她猶豫這段時間那個年輕人已經走到了她面前。

“姑娘請走前面吧,容在下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