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子,你剛剛的表現真讓我吃驚。”從散雪明春堂出來,回客棧的路上,藤以寧這樣對周肖誠說道。
她指的自然是周肖誠的演技,尤其是最後那一下出神入化的表情,簡直演活了一個對妻子百般聽從又懼又愛的丈夫形象。
周肖誠哈哈大笑,隨後謙遜地表示自己當時心裡其實也慌著,所幸應變及時。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我們真的等到三天之後再來這裡嗎?”周肖誠詢問她下一步的打算。
藤以寧確實有再次登門拜訪散雪明春堂的打算,她用拳頭頂著自己的下巴思考道:“光明正大地上門或許應該安排在三天後,但是我覺得這幾天不等幹等著,得想辦法盯一下。”
“你是說要盯那些淨邪思會的人?”
“對,剛剛那個淨邪思會的人好像從藥鋪裡帶走了兩包藥。”她回憶道,儘管當時只是匆匆一瞥,但還是印象深刻。
周肖誠表示自己也看到了,他說:“我也記得,那個人應該是在我們來之前就在裡面了。藥鋪的藥材不都放在那個櫃子的格子裡嗎?我覺得他從裡面帶出來的兩包藥一定有蹊蹺。”
藤以寧認同他的說法,嘆了口氣不無遺憾地說道:“可惜等我們出來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走沒影了,不然我真想跟上去看看他去哪。”
“你打算怎麼盯梢?要在周圍找個合適的地點嗎?”
“我擔心現在我們直接留下來會被那個劉大夫發現,那就弄巧成拙了,還是先回客棧吧。盯梢的事情我另外找人去做。”她說道。
周肖誠有些意外:“你在騎河縣有朋友?之前你說出去一會兒就是上那邊去了吧?”
“怎麼?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嗎?”藤以寧反問道。
他失望道:“我還以為你來南州沒有幫手呢,這樣一來我豈不是就不算你唯一的依靠了?”
藤以寧翻了個白眼兒:“你本來就不是我唯一的依靠……呸呸呸,我不需要依靠。”
把周肖誠送回客棧,藤以寧便立刻準備再去一趟風部的聯絡點,請求他們派人盯梢城西的散雪明春堂。這一回她沒有把周肖誠給銬上,大概也是覺得沒這個必要了,只是叮囑他在自己回來之前一定不能外出。
“你放心好了,我現在完全沒有襲擊人的慾望。”周肖誠朝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安心離去。
藤以寧看著他,凝重地說道:“不管你有沒有襲擊人的慾望,都給我在這兒呆著。你在我眼中還是個負罪之人,你知道我是冒了多大的風險才帶你來南州的?”
周肖誠不明所以地問道:“風險?為什麼?”
“因為雲中劍從不和罪徒媾和,如果這一趟不能洗清你的罪孽,我會受到懲罰的。”她眼神向下,淡淡地說道。
“你想怎麼洗清我的罪惡啊?我都已經傷過很多人了。”周肖誠抱著膝蓋坐在床沿,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只要證明淨邪思會是研製秘藥的背後主謀,再把你之前的情況如實彙報,我還是有把握幫你脫罪的。畢竟那些事情不是在你意識清醒的時候做的,不是你的本願。”她認真地回答道。
周肖誠嘴角一揚,挑釁似的對她道:“你怎麼知道那些不是我的本願?你忘了在獻風街頭我們對峙的時候,我根本就是清醒的嗎?還有當晚在衙門襲擊你的時候,我也是清醒的。藤以寧,你在騙自己嗎?”
“這些事情,不說的話沒人會知道的吧?”她像是在對他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周肖誠愣了一下,繼而大笑:“喂喂喂,你怎麼了啊?你不是把正義看得比命還重要嗎?怎麼現在會幫我思考出路了啊?”
“我現在依然把正義看得比命重要,這是不會變的。”藤以寧冷冷地說道,“幫你是出於我自己的判斷。”
“我還以為你的判斷非黑即白呢。”他笑了笑。
“曾經是這樣的,換做一年前你遇到我,那晚那一次拔刀一定會砍下你的腦袋。”她自嘲地說道,“可是人的想法是會變的,我相信不管怎麼變,不易初心就好了。”
周肖誠饒有興趣地問道:“那為什麼現在你的想法變了?那一晚讓你對我起惻隱之心的到底是什麼?”
“我在烏月交了一個朋友。”她簡單地說道,“他的事情讓我改變了某些固有的看法。而且你當時的狀態也不完全是沒有理智的瘋狂,出於多種因素的綜合考慮我選擇饒你一命。”
“這樣啊……”
“但是其實那晚上我就後悔了。”她毫不隱瞞地說道,“我當時甚至覺得就算被你殺死也是咎由自取,因為對不該同情的目標動了惻隱之心。”
周肖誠抱歉地訕笑:“我當時實在太渴了,而且你對我有特殊的吸引力。”
“為什麼?”她一直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甚至覺得周肖誠的想法有些奇怪,“為什麼你會覺得一個差點殺了你的人有吸引力啊?”
他搖頭不答,過了一會兒才說:“你不是還有正事要去見朋友嗎?別耽擱了。”
藤以寧點點頭,不忘最後叮囑他一句:“記住了,不許出去,否則我就算放著案子不查也會先把你送回烏州去。”
看著她關上門離去,周肖誠坐在那兒陷入了沉思。房間一下子寂靜了下來,與先前兩個人對話時充滿生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周肖誠忽然很想知道那個讓藤以寧在短短時間裡改變了想法的人是誰,甚至想知道發生在他們兩人之間的故事。他隱約感覺到藤以寧似乎對那個人抱有特殊的感情,但似乎又因為什麼原因而壓抑著。
他仰面倒在自己的床上,望著房間的天花板發愣,回想著藤以寧說的那句“不易初心”,忽然有些許觸動情緒。
我的初心,只是想要平平安安地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吧?他望著自己的右手,儘管它看起來和普通人沒有區別,但卻曾經撕開過很多具血肉之軀。閉上眼,他就能回想起那種充滿力量的感覺,和撕扯破壞的刺激感。
為什麼同樣曾是弱者,在獲得怪物的力量後自己就變得如此殘暴了?那種嗜血的渴望,究竟有幾分是來自藥物,有幾分是來自自己真實的內心?周肖誠無言地扯動了一下嘴角,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朝靠在牆邊的梳妝檯上的銅鏡望去。
鏡子裡倒映著一張猙獰兇狠的面容,瘋狂而又悲哀。
是的,他確定,這和藥物無關,這情緒是來自內心最原始的慾望。他朝藤以寧留在桌上的包袱望去,知道那個木盒就在裡面,最後那瓶“烈”也在裡面。
周肖誠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桌邊,開啟了藤以寧的包袱,取出了那只木盒。他開啟盒蓋,注視著那只裝著“烈”的白色瓷瓶,心跳怦然加速。
手中盒子忽然發出了一聲異樣的“喀喀”聲,周肖誠愣住了,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他此時才感覺到這個盒子的重心似乎不對,明明裡面只剩下了最後一瓶藥,但盒子給他的重心感卻不偏向放在“烈”的右邊。
他懷著忐忑的心情仔細觀察了木盒,隨後有些激動地嘗試卸下了那三個裝瓷瓶的小格,果然發現地下還有一層。
那一層內只有一格,一隻赤紅色的瓷瓶靜靜地躺在其中。
紅色瓷瓶上用黑墨寫了一個“極”字。
周肖誠嚥下了一口唾沫,他彷彿看見鬼門關距離自己只有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