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河縣夜色下的街道被血跡染成暗紅色,終陵棄緩緩收劍入鞘,對半蹲在那兒喘氣的周肖誠伸出了手。
周肖誠抬起手擺了擺說:“我沒事……讓我歇會……”
那個原本是盯梢者的風部荒蕪成員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心臟所在的部位被穿了一個血洞。他的右手也不見了,斷肢落在數丈之外的地面上,血跡灑了一片。
方才周肖誠險些就為自己的驕傲付出了代價,若不是一直在旁觀看的終陵棄及時出劍削斷了那怪物的一隻手腕,周肖誠此時一定是和那個怪物落個兩敗俱傷的下場。
“多謝了。”周肖誠大約是考慮到藤以寧還有傷在身,沒敢耽擱太久,很快就起身了,他沒忘對終陵棄表示感謝。
“不客氣,你既然是藤以寧的朋友,大家又攜手迎敵,互相援護就是應當的。”終陵棄朝他伸出了拳頭。
周肖誠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也伸出拳頭和終陵棄碰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那邊苦著臉的藤以寧,趕緊對終陵棄說道:“我先帶你們去下榻的客棧吧。”
“也好,周兄帶路吧。”終陵棄說著朝孟漁舟和藤以寧走過去,他背對藤以寧蹲下身:“還得再委屈你一下。”
藤以寧其實已經疼得有些麻木了,她趴在終陵棄背上,這姿勢對傷處來說其實並不合適,但她卻覺得很安心。
周肖誠在前面引路,終陵棄揹著藤以寧走在中間,孟漁舟走在最後,一行人很快就穿過街道來到了藤以寧與周肖誠下榻的客棧。終陵棄將藤以寧送回房間上床躺下休息,他留下孟漁舟在這裡先照看著,自己下樓去向客棧老闆再要了一間雙人房。
取得門牌和鑰匙後終陵棄返回了二樓藤以寧等人所在的房間,卻發現孟漁舟人不在屋中,只有周肖誠呆在那裡,還很奇怪地用一副鐐銬銬住了腳。
藤以寧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毯,額頭上敷著一塊毛巾,她看到終陵棄走進來,眼中稍微有了些神采。
“孟漁舟呢?”終陵棄向周肖誠詢問道。
“好像是去借客棧的後廚煎藥了。”周肖誠回答他。
“煎藥?煎什麼藥?”終陵棄覺得奇怪,他在樓下和客棧老闆說話的時候也沒見他們有人出去買藥過,況且這麼點時間根本來不及。
周肖誠笑了笑,把自己之前和藤以寧去散雪明春堂佯裝買藥打探訊息的事情和終陵棄說了。
終陵棄雖然對藤以寧的處境深感同情,但還是因為周肖誠敘述得幽默而忍俊不禁,他嘴欠難忍地對藤以寧說道:“唉,寧右使,您是不是也沒想到給爹買的藥能剛剛好給自己服下?”
藤以寧撅起嘴瞪了他一眼,然而似乎因為動作用勁過大牽動了傷處,她很快又皺起了眉頭。
看她現在這副樣子終陵棄也心生惻隱,便不在同她開玩笑了。他認真地說道:“傷筋動骨不算小事,好在萬幸你傷到的是肋骨,好好安養一陣子也能自行痊癒了。案子的事情也沒辦法,只能先放一放了。”
藤以寧眼中露出難過的神色,她用央求的目光看著終陵棄。
“總之你先休息兩天,之後怎麼樣咱們再說,或者你指揮我們去跑腿也行。”終陵棄安慰她說道,隨即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你現在也需要照顧,不如就讓小孟和你住一起吧。我和周兄另住一起,這樣也方便一些。”
周肖誠沒有反對,只是對他說:“終兄弟不嫌棄我就行。”
“我還挺隨意的。”終陵棄笑了笑,“不過周兄你的身份似乎有點奇怪,你這鐐銬是怎麼回事啊?”
周肖誠原本也想和他解釋清楚自己的特殊情況,正巧此時孟漁舟端了藥上來,他索性用桌上的鑰匙開啟了自己的鐐銬起身對終陵棄說:“終兄弟,我們去外頭說吧。”
終陵棄回頭關照了孟漁舟幾句,把自己重新分配房間的想法和孟漁舟說了,孟漁舟出乎意料地爽快答應了。
“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藤以寧的。”她認真地說道。
終陵棄朝站在外頭等自己的周肖誠看了看,隨後有些調皮地伸手捏了一下孟漁舟的臉頰:“我和周兄就住在你們隔壁,需要幫忙隨時喊我們。”
“去吧,人家還在等你呢。”孟漁舟知道他們有事情要談,懂事地說道。
終陵棄出門順手為她們帶上了門,然後順著周肖誠的意思跟著他往露臺走去。
不算大的露臺兩側長滿了爬山虎和牽牛花藤,周肖誠靠在正對面的圍欄上,仰頭望著空中的弦月,悠悠嘆了一聲:“她很信任你,我感覺得出來。”
終陵棄沒想到他會以這樣一句話開口,他下意識地接話道:“你說藤以寧?”
“對啊。”周肖誠笑了笑,“如果換成我的話,她可能寧願自己爬回客棧也不會要我背她的吧。”
終陵棄覺得周肖誠的這番說詞有點誇張了,但他沒有計較這個,他還是比較在意周肖誠的身份。
見終陵棄不說話只是望著自己,周肖誠多少也猜到了他的心思,便說道:“終兄弟一定在好奇我的身份吧?其實我是前日在獻風縣和藤以寧相遇的,至今還是戴罪之身,你也看到那副鐐銬了。”
“戴罪之身?你難道……怎麼可能……”他聽到周肖誠說獻風縣,又想起周肖誠之前說自己喝下過淨邪思會的秘藥,立刻產生了不好的聯想。但這個聯想的結論太過荒謬,終陵棄自己都不願意相信。
“就是這樣的,終兄弟不要不相信自己的推測。”周肖誠的笑容忽然變得有三分邪魅,“如你所想,我就是那個之前在獻風縣興風作浪的怪物。”
儘管聽到他本人親口承認,但終陵棄還是不願意相信,他說:“周兄不要和我開玩笑了,我瞭解藤以寧,以她的性格若你真是那個惡徒的話早被她殺了。”
周肖誠笑了出來:“一開始她確實想殺我來著,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些意外的事情……總之,她對我好像有了新的看法。”
終陵棄有些迷茫:“這真讓人難以置信。”
“可這就是事實,終兄弟,你怎麼辦?”
“什麼……”終陵棄的腦海還在混亂中,他一下子沒能接受這個事實。
周肖誠笑得意味深長:“我可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兇徒,手上沾著人命,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再次變得嗜血,即便這樣你還願意和我呆在同一個房間裡?”
終陵棄和他對視了片刻,他從嘴裡緩緩吐出了“願意”兩個字。
這讓周肖誠感到很意外,但他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麼,終陵棄就自己給出了答案。
“因為我相信藤以寧的判斷,她且容得下你,我又何必庸人自擾。”終陵棄無所謂地說道,“而且周兄你雖然臉上極力在表現自己惡人的樣子,但你的心卻是沒法偽裝的。”
周肖誠原本還對他說的話有些不屑一顧,但聽到後半句他忽然愣住了。
終陵棄繼續說道:“而且不瞞周兄你說,其實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周肖誠的咽喉因為吞了口唾沫而明顯地蠕動了一下:“你說什麼?”
“我說,我也不是什麼好人。”終陵棄自嘲地聳肩,“我是個刺客,和你的際遇很像,我也被那丫頭逮到過……儘管很不容易,不過她最終也理解了我的苦衷,選擇放我一馬。”
聽到這些話的周肖誠徹底呆住了。
“所以我大概也能想通她為什麼會饒你一命,在她看來你應該和我一樣屬於本質不壞的那種人……基於這一點,我覺得可以相信你。”
周肖誠的表情卻變得很沮喪。
終陵棄不理解他為什麼整個人突然就洩氣了,明明片刻之前還為了裝出惡人的樣子而精緻地偽裝自己的言行表情。
“為什麼她能夠信任你啊……”周肖誠煩惱地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