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後，鳴卓終於大致掌握了沈秋刀這個人的情況。雖然細節還是模糊不清，但是已經可以佐證他初步“回憶起過去”。
鳴卓問了李重光沈翌車子的後備箱裡面到底有什麼，當天中午就決定去醫院看望他們。
李重光對他進來的積極扮演沈秋刀感到無比滿意，順眼之餘甚至暫時放下了嚇人的追求，開始溫和地說話。
青年問，“你有沒有打算養狗的朋友？”
“你……你不想養小決為什麼要買他！不負責！”
“我買的時候就沒打算自己養。”
“那你買來幹嘛！”
“送給蘇絳的。”
“那你送啊！”
“算了，”青年恢復淡漠，“留著他吧。嚇嚇你也挺好玩的。”
“你！”鳴卓再次被噎住，“你送……”
“時間不早，”李重光打斷，飛快地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鳴卓惹了一身莫名其妙，只能默默離開。
他趕到醫院時，沈夏千剛剛拎著餐盒走出來，女孩看見他，目不轉睛地走了過去。
鳴卓遭遇冷漠二連，默默有些心塞。
他進了病房，看見牧妍青正拉開窗簾。
她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而沈翌也已經撤了輸液，不過因為骨折，只能在床上平躺靜養。
兩天沒來，房間裡多了不少果籃之類的東西，鳴卓好奇地看了一圈，沈翌解釋，這些都是知道自己遇到車禍的朋友請人送來的。
說了幾句，沈夏千已經從外面回來了。她神態自若，完全看不出對自己哥哥的敵意。女孩隨意地說起剛剛洗餐盒時看見的小孩子，點滴瑣碎，盡是與家人相處的融洽，沈翌和牧妍青也是相當自如。
鳴卓一時間覺得全身戒備的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他側過臉看了一眼沈夏千，微微西斜的陽光溫柔靜好，女孩正在用水果刀削去芒果的核，也許是陽光的緣故，她瞳仁的墨色似乎淺淡了些，變成沉靜的深褐。
牧妍青把他拉倒自己的床沿邊坐下，問了他這兩天的情況。
鳴卓勉強打起精神，仔細應對。末了，他主動提起上次被遮過去的話題，“我知道你們給我帶的是什麼了。”
“你真的猜得到？”
“嗯，”鳴卓道，“是顏料吧？”
牧妍青點頭，有些感慨道，“你果然還是記得。”
“嗯，我的房間也有很多畫。”鳴卓做出努力回憶的樣子，“而且隱約記得自己喜歡畫畫，所以我猜你給我帶了顏料。”
牧妍青問，“現在還會畫畫嗎？”
鳴卓沉聲道，“全忘記了。”
“作畫是技巧，”沈夏千看他一眼，“這個也能忘記？”
鳴卓沒有反駁，而且順著她的質疑道，“我也很奇怪。”
女孩沉默一下，“你的車禍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我忘記了。”鮫人少年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僵，他停頓一下，讓自己冷靜下來，抬頭對沈夏千微笑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做了一場夢，一醒來，別人都說我是沈秋刀，但我努力回憶，過去還是，空白的。”
“你會不會永遠記不起來？”沈夏千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一出口就覺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她放緩語調，“我是希望你早點恢復。”
鳴卓一臉感動的表情，“我會的。”
沈夏千覺得氣氛溫馨得厲害，膩得她有些膈應。
待了大半個中午鳴卓才離開。此後他間隔著一兩天就會來看一看沈翌和牧妍青，沈夏千單獨面對他時全程冷漠臉，鳴卓覺得個小女孩真是難相處。
一個多星期後，期中考試將至，沈翌也出院了。
在住院的期間，沈夏千的搬家事宜早已經蘇絳的手準備妥當。出院那天，眾人一起在沈夏千新租住的屋子裡舉辦了一個小聚餐。
沈翌本來想讓沈夏千叫上蘇絳，結果發現不用特意叫，沈夏千就是搬出來和蘇絳合租的。
新居離學校有一段距離，兩居室，傢俱是實木風格，客廳極為寬敞。比之前學校裡的房子雖然遠了點，差不多的租金，舒適度極大地提升。
鳴卓則驚異地發現……後面那棟樓就是言淮家。
他半道溜過去打了個招呼，回來的時候已經開飯了。
這頓飯完全由蘇絳烹製，她在這片土地上遊歷多年，深諳各處飲食精髓，早就習慣激發食物的美味，調製出各種佳餚。故而於她不過是隨意的一餐，但是眼前卻是一群沒見識的。
牧妍青十指不沾陽春水，沈翌少有機會吃到家常菜；沈夏千雖然知道蘇絳有廚藝，卻還沒吃過她做的飯菜；而鳴卓對她那頓清焯海味心心念念，故而四人皆是微微一愣，而後激動地開動。
鳴卓嚥下第一口食物，默默道，“我也想和你住在一起，這樣就可以天天吃你做的東西了。”
蘇絳不動聲色道，“對面似乎也正在找租客。”
“真的？那我可不可以也搬過來？”
“他住在學校裡面挺方便的，”沈夏千立刻道，“馬上就要考試了，往來耽誤時間多麻煩。”
“能吃這個我願意耽誤時間。”被人類食物折磨著的鮫人少年幽怨道。
牧妍青笑道，“就算你搬過來，難道真的要麻煩蘇絳天天給你做飯嗎？”
“沒事啊，”蘇絳淡定道，“我做飯的時候多做一點就可以了。”
鳴卓抬頭看一眼蘇絳，立刻會意，“真的嗎？”
蘇絳笑，“真的啊。”
於是在沈夏千的不情願和牧妍青的不好意思中，鳴卓敲開了對面房門，定下了租住的約定。
……
繞到最後，沈翌和牧妍青還是完成了來時搬家的目的。
沈夏千雖然沒表現出明顯的反對，但是對鳴卓的眼神越發冰冷犀利了起來。
鮫人少年瑟瑟發抖。想到以後還要對她好，真正的好是不出現在她眼前，讓雙方都不要心煩才是吧……
商量好租金後，搬家很快進行了起來。
鳴卓對沈秋刀的東西幾乎都沒什麼感情，故而只挑了必要的生活用品。牧妍青倒是很喜歡臥室裡那些畫，一張張收拾好決定帶回去。沈翌看見他床頭擺放著的照片，好奇地問裡面那兩個小孩子是誰，鳴卓一時卡住，“嗯，我和，朋友。”
牧妍青也看了一眼那張照片，忽然道，“阿衡，你還記得林一葉嗎？”
鳴卓驚異，“她是我同學啊。”
牧妍青也是驚異，“那你為什麼沒有和我提起過？”
鳴卓自然不知道她們認識，他更不知道沈秋刀以前為什麼沒告訴牧妍青，但目前他最關心的問題是，“你是，怎麼知道她的？”
牧妍青看他一眼，眼裡有些傷感，“你都忘記了……”
為了見到林一葉，牧妍青又去了一趟學校，回來後沉默了不少，她把那張照片交還給鳴卓，讓他好好保管。
鳴卓有點不解，不過牧妍青已經拒絕一次回答他的問題，鳴卓覺得追問或許也會沒有結果。他只能聽話答是。
“我有時候覺得，你失憶了也挺好。”新家的臥室裡，牧妍青把相框重新放在了他的書桌上。
“假如我一直沒有過去的記憶，你會不會覺得，我不是沈秋刀？”
“會，”牧妍青笑道，“其實你失憶之後，我一直覺得你很陌生……”
鳴卓覺得自己的心臟又開始暴動。
“……可是你看起來比以前開心很多。”女人道，“我一直不知道怎麼當母親，以前也做了很多讓你難過的事情，不過你現在都忘記了，我想，或許我可以試著，做一個好媽媽。”
鳴卓不解。
牧妍青伸手把他抱進懷裡，她的孩子已經和她一樣高了。
她的聲音柔軟而低沉，“對不起。”
鳴卓愣了一下，他仍然是不解，但此刻的不解已經是疑惑她為何迸發出如此強烈的悲傷，彷彿從前的溫和笑顏全是偽裝。
這一剎，他忽然想起了沈秋刀本人，那個在日記裡抑鬱痛苦的少年。他的母親似乎本質上和他是一樣的人，他們明明應當一同走過所有的陰雨，然而沈秋刀已經死去，這個世界上是剩下牧妍青，擁抱著竊取了她孩子身份的人，悲傷地說著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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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的，”鳴卓壓抑下心裡的愧疚，反擁住她，“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