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小時候可聰明了——”
沈燦撫摸著相簿裡的透明塑膠，塑膠口敞得大大的，卻沒有任何東西肯進去，空氣也沒有。
1979年，沈燦還是碌碌無為。二十多歲的他，把這一切都歸罪給這個貧窮的城市。這個貧瘠的城市，沒有培養人才的環境。這個不毛之地，不配他的才華。
1979年，改革開放首次實施。朋友慫恿沈燦去ck，沈燦對這個建議很同意，不止是同意，滿是激情。嚴吉枝卻不答應，說，那裡一個人都不認識；說，小武不習慣；說，爸媽怎麼辦？說，自己生在這裡，死也要在這裡。
那一年的後半年，他們一直在爭吵。實際上，結婚之後，爭吵便開始了，也從未停止下來。沈武出生後，吵得愈發厲害。
沈燦最終選擇了事業。他走了，在又一個鼎沸的早晨，義無反顧。
他一咕嚕把衣服揉進袋子裡，衝出了門外。他太躁了，腦袋裡裝的都是火，以至於，兒子的照片一張都沒扔進那袋子裡，更不用說，那兩聲，“再見。”
沈燦兩隻黑色眼珠子蹣跚地站在塑膠後，窺著，不停歇地抖，不停歇地穩住重心，卻怎麼都找不著那該死的重心。
“小武每次拿回來的成績單都是三位數的！”
說罷，沈燦擎起了頭，三根手指頭伸了出右拳頭。
“每次都蹦蹦跳跳地跑回來，鞋子、書包都不放下，就衝到我身邊，把成績單給我看。”
沈燦憨憨地笑了，嘴角裡卻漏不出任何笑聲。
“我……”
“我每次都只應一聲‘好’，讓他去做作業，別嚷嚷，吵著我。而……”
沈燦的喉結忽然翻了一下，嘴巴的聲音便斷了，像引擎不夠力，需要暫停工作，好讓引擎儲儲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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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100分的時候，我總罵他，還把他趕出家門地打……罵他，怎麼不好好聽課，怎麼不好好做作業……怎麼……”
“怎麼……”
沈燦的胸脯又開始一陣一陣地伸縮。劉青趕忙輕撫著他的後背。
“怎……”
“那沈書呢？”劉澎趕忙轉移話題。
終於，沈燦胸脯那像心臟電流圖般湧動的起伏終於緩和起來。
“小書就比小武遜一些，老是被老師罵，我都不記得我們去了多少趟的學校……不——”沈燦忽然落下了頭，“不是我們，是小芳……”
“調皮的孩子都聰明！”劉澎趕緊呲著牙。
“哪見得！小書的成績，每次都是及格邊緣！”
“這跡象，以後才顯現出來的嘛。那時候還小吧？”高青壘說道。
“那……我是不知道了……”沈燦又款款垂下了頭。
高青壘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咽了口口水，趕緊轉移話題道：“女兒呢？大家都說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
“小美啊——”
沈燦的嘴角謝天謝地又咧開了。
“她長得可白了。幸好是像我，要不然像他老媽，那就黑咯。一白遮三醜，白的好，白的好……”
劉文美的臉龐閃過高青壘的腦海。高青壘微微垂下額頭。劉文美並不白，起碼在廖哥提供的照片裡不是。
“不過，小美還是不聰明，比小書更差，甚少及格過。我心疼，我當然罵她。罵兩句，又哭了，更心疼了，哪兒再罵得下去？”
“可能……”沈燦又撳下了頭，“可能小武還是遺傳的吉枝。”
“還是她聰明。”
“小武啊——”沈燦又自個兒打起精神起來，“不僅腦瓜子靈活，臉上的表情啊，也像孫悟空七十二變一樣。”
“唰唰唰——”
沈燦猛地翻相簿。
“看看——”
沈燦用食指點著左下角的一張，是一張單人照，仍舊是黃白照。黃白色裡，一個短頭髮的小孩子站著，約莫四五歲，看不出是男還是女。孩子嘴角擎得老高，眉毛也跳得激動，嘴巴卻仍緊緊攏著，死活不漏牙齒。
孩子後面是一條小溪。
高青壘還沒仔細看清粗男孩子的模樣，沈燦又翻騰著相簿。“唰唰唰”聲最後停在了左上角。沈燦整個手掌輕撫著那張照片。
還是一張黃白色單人照，照片裡，還是那個小孩。只不過，此時他正跪著，兩邊臉頰鼓得大大的，像充了氣又封了嘴。
“多可愛的一個孩子啊……也不知道他最近怎麼樣了……”
“你們說——”沈燦的食指頓時直劃上天花板，“倆兄弟，怎麼可以差那麼遠呢？那時候，沈書差點就把我氣死！這小兔崽子！脾性就跟我小時候一樣，好聽點的，就叫自尊心強又有想法，直接點，就是倔，還死活不聽講。”
“來，看，這兒——”沈燦忽然又翻後相簿，把食指戳著其中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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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哥溜達進了美麗新城附近的超市。他總得解決生活基本問題。
“沒有。”
廖哥剛把一聽啤酒擎到收銀臺上，嘴巴還沒來得及張開。收銀臺裡面的女人便說道。
“姐，你真好，打個折唄。”廖哥把啤酒推進收銀臺裡。
“天天來問，我能不好？”
“2.5.”
“不打折嗎？”
“一瓶啤酒也要打折？”
“整天王沈王沈的，你應該打折給我！”
聽罷，廖哥臉上的褶皺卻莫名其妙地化掉了，像白色的氣體，困在臉上，飄飄，蕩蕩，沒有終點和.asxs.；眼珠子也像斷了電源，往下倒，沉到了女人的腰上。他看到的，卻不是女人的腰，而是……
“對不起！……”
沈燦的嘶吼，幾捆幾捆地砍著廖哥腦袋裡頭的神經線。
高青壘的手機錄音，那通長達56分04秒的電話，廖哥三天前便聽完了。
前小半部分，10分24秒，都是沈燦的嗚咽，到嘶吼，還有劉青的安慰聲，以及，沈書的安撫聲。
10分24秒之後，都是沈書一個人在興致勃勃地說著這十幾年的經歷。沈書聽著，起先是沉默，後來笑聲才漸漸生了出來。
那前面的10分24秒，廖哥僅聽了一遍。而後面的，聽了四遍。這就是廖哥把時間段記得那麼清楚的原因。第一次之後，廖哥都是從10分24秒開始的。
誰會忍受得住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