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簿霎時染上了五顏六色——這是一張彩色照。
裡面蹦蹦跳跳著三個小男孩。
站在照片最裡面的那個,穿著一件淡橙色格子襯衫和褐色長褲,蹲在地面,腦袋彎著,看不見臉。
而站在照片中間那個,穿著一件短袖襯衫,藍色格子紋,白色領子,下身一條淺藍灰色短褲,還頂著一頭光溜溜的腦瓜子,頭頂下的眉毛和眼睛,糾得可厲害,再下面的嘴巴,卻散得老開,上下兩片嘴唇距離有一根手指。
而站在外面的小男孩,肩上掛著一件白色背心,腳上筒著黑色的短褲。頭頂上的一捆黑髮,像雞窩一樣,明明長在左顳肌上,尾部卻到了頭頂。站在外邊的男孩同樣也笑得見牙不見眼。高青壘認得,外面的小孩子,就是之前那張全家四人照裡站著的男孩——沈書。
三個小孩子,在照片裡,腳底板下都沒穿上對鞋子,赤著腳丫子,手裡各一根純白色冰棒。
“他又去偷買冰棒吃!”
沈燦猛地戳了照片幾下。
“因為這,我都不記得打了他幾次了。就是不聽,就是不聽。”
“那怎麼還照了張吃冰棒的相?”
“這相片兒,是鄰居拍下來,向我告狀的!”
“不過,我猜,是鄰居想要拍彩色照,隨便找了個藉口。”
沈燦似乎絲毫沒換氣,又接著罵道:“自己一個人做壞事就算了,還帶著別的小朋友!我和小芳都記不得被別的爸爸媽媽教育了多少回了。”
“還有——”
沈燦又往後翻了一頁。
接下來的照片,都是彩色的了,但是周邊,尤其是四個角,還是泛著黃,像吸塵器一樣,漸漸把地上的痕跡一點,一點,吸乾。誰知道吸塵器裡的東西去哪裡了呢。
還是那個雞窩頭和光頭。
沈書也還是穿著那件白色的背心,下身倒是換了一條雜草色的褲子。光頭的小孩子這次加了頂帽子,一頂淡到看不出顏色的軍帽。
兩人這次跑到了一條及腰長的溪子上。沈書在照片裡,騰著空,超人一般——那一刻,他正跳起腳跟子,跨過溪子。而戴著帽子的光頭,撅起個屁股,彎著腰,背對著照片。兩腳和兩手都摸索進了溪子裡,不知道在探索著什麼。
“這戴帽子的孩子叫什麼?”
“甘腐魚,還是甘魚腐……什麼的。”
“甘?”
“他不是這條村子的人。小書當時和他上一個班。”
說罷,沈燦的手指又舞起來。
“甘魚腐的媽媽,就整天投訴我們!說我們小書帶壞他們家的兒子!這小子,就是不爭氣,脾氣又倔。怎麼罵他,打他,都不聽。皮膚都打出幾道紅色來了,小芳都忍不了,抱著他說別打了。這小子,就是不哼一聲,眼淚不留一滴,也不抵抗。”
“那時候……”
沈燦悄悄低下了頭,舌頭伸了出來,撫了撫嘴唇。
“小芳總說,你打得那麼兇,以後他們生你的氣,以後都不理你,你瞧瞧到時候該怎麼辦。”
沈燦的舌頭又伸了出來,又縮了回去。隨即,他便抬起頭來。
“真的是這樣……”
沈燦笑嘻嘻的。
“女人的直覺真是恐怖。”
“對!”劉澎忽然猛點著頭。
“每次我爸因為偷偷去吃宵夜,晚了一丁點回來,騙我媽說自己是因為載了遠途的客人。我媽,神射手,百發百中。一眼看穿法!我媽就知道我爸是真的載了遠客,還是偷懶。”
“載客人?”
“我爸是開計程車的。”
劉澎瞄了高青壘一眼,又和沈燦滔滔不絕起來。
高青壘倒感覺有個東西卡在喉嚨裡,嘴巴兜著圈,卻呼不出一聲。高青壘便只好瞥了眼劉澎——他和沈燦說著話,劉青——她看著沈燦和劉澎說這話,周運蓬——看著自己。
高青壘猛地閉起了嘴。
見狀,周運蓬朝高青壘笑了笑。
高青壘趕忙也回了一個微笑。
高青壘舉起了右手,撓著額角,心裡一陣心虛,眼珠子左瞧瞧,右瞧瞧,忽然,剎住了——沈燦的家裡,原來是有其他生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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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的角落,牆角那裡,擺著一棵巴掌大的仙人掌。
仙人掌的軀幹像一塊綠色的石頭,刺在上面的葉子,一針,一針,就看著,也覺得刺到了自己的眼睛,一陣疼。
“那棵仙人掌是新買的嗎?”
劉青點了點頭,道:“上次你們不是說這裡太單調了嗎?我和沈伯伯就去市場買了棵仙人掌,好養活,不需打理。”
高青壘點了點頭,頓了頓,道,“沈書和沈文美以前上過的學校還在嗎?”
“當然在咯。”
沈燦回答道。
沈書只念到初中。確切的說,是離家之前的沈書只念到初中。高青壘記得廖哥給的一沓資料裡,上面寫著沈書是中專文憑。高青壘爸爸曾向自己提過,那時候,中專比高中更優秀。
這話可能是片面的,畢竟,高青壘的爸爸上的就是中專。
已經16年了,曾經教過沈書的初中老師還記得嗎?
還記得。
“那臭小子——”劉聞鼻尖直沖天,“像初戀一樣,想忘也忘不了。”
說罷,劉聞的鼻子像圈了個環的牛鼻一樣,甩了幾下。
“就是這小子,害得我每各學期都拿不到優秀班級!”
口水從劉聞的嘴裡噴出來,直直命中了高青壘的鼻頭和左臉頰。高青壘整個身子抖了一下,右手剛抬起又乖乖垂下,不得不任由那兩滴唾液在自己的臉上蒸發。
他不好意思讓劉聞發現自己噴了口水。
“搞小動作!”劉聞扭了扭頭,“搞大動作!又不交作業,還曠課!屢次教育都不改,我當時就說,像他這樣的人,長大以後,一定是個成功的商人!”
劉澎剛擎起右手,嘴巴剛撬開。
劉聞嘴裡又蹦出吼聲來。“難道不是嗎?你們說?”
劉聞的嘴終於停歇了下來。
高青壘見狀,換了口氣,趕緊說道:“……”
“是吧!這樣的人肯定是做不了什麼公務員的了。你看,公務員,得守紀律啊。沈書這小子守個屁!”
劉聞的頭部猛地把下巴一拋,半晌,下巴像迴旋鏢一樣飛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