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平沉吟良久，長嘆道：“固然可貴可敬，許多觀點也可以在邦國的層面推廣。但是……就其根本，仍然是太遙遠了。”
這也是薛武安現在的想法。當他是遊俠的時候，他埋怨天下的列國都不願意實行墨道，定然只是他們自私自利。但是現在身在晉陽城，薛國的中樞，他卻不這麼想了。治理一個邦國實在太困難了，這種思維方式有可能是子墨子都沒辦法理解的。
但這並不是說，墨道全盤都是錯的，如果真是如此，那薛武安恐怕都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能將更多的好處帶給百姓，能讓戰爭少一些，就已經足夠好了。
“但是……”蕭平將樽中的酒一飲而盡，“實話說吧，我想試試。”
薛武安愣了一下，沒有立即反應過來，“啊……啊……啊？！”
蕭平鄭重地點點頭，道：“儘管許多事情都無法保證能夠全部實施，但儒家不是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嗎？自古儒墨不兩立，難道武安兄自覺比不上孔丘？”
薛武安實在是沒想到蕭平找自己喝酒原來是為了這件事，一時間竟是大腦一片空白，“我……”
“武安兄。”蕭平神色嚴肅地道，“那日秦國質子府的宴席上，我能看出武安兄你為王父服務時內心的迷茫。我也一樣，我不想成為一個王父的翻版，我想開創一片新的園地。這個晉陽城讓我喘不過氣來，它的空氣都是臭的。僅僅四十年的時間，這個邦國就變得腐敗不堪。如果不加以釐正，薛國很快就會崩塌。墨道不失為一種辦法，我想試試。”
薛武安對薛國朝堂的感覺與蕭平一般無二。由於文信君的事情，薛武安已經對太子和薛王完全失望，看著眼前的蕭平，薛武安忽然想到，投入蕭平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把薛王和太子從至尊的位置上拉下來，輔佐蕭平上位，那自己就是蕭平身邊的第一功臣。然後他就可以改變這個邦國，不僅可以實行墨道，還可以做成父親當年沒有做成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父親的悲劇不能再延續下去了。
一個昏聵的王，可以肆意掌握生殺大權的王，可以做的惡事太多了。十七年前，薛王為一個破碎的家庭身上又補了一刀，終於讓薛武安變得無父無母，連姓和名都是偽造的。
對薛王個人的復仇對薛武安而言是沒有意義的。真正的復仇是讓薛國變得更好。這個願望在太子那裡是無法實現的，太子即位之後，也許會是一個不錯的君王，但必定只會抱殘守缺。
薛武安心中一直縈繞不去的空虛感，現在似乎淡了幾分。如果真的可以做到這件事，那薛武安一直在詢問的那個問題就有答案了。
薛武安本該死在十七年前，但是沒有。無父無母的他，為何而活呢？
俠道崩碎之後，這是薛武安第一次看到了另一個模糊的目標。
這畢竟是當初的“林安”，是那個讓他品嚐到江湖中酸甜苦辣的人。與“林安”西逃的那一個月，薛武安幾乎真的以為自己在闖蕩江湖。每天都有新的刺激，每天都有新的感受。但是最後他才發現，“林安”不是林安，而是自己的堂兄，薛國的王室。那時候，他最害怕的便是薛國的王室，一旦自己的名字被薛王室得知，很有可能身份便會暴露。
但是做了安西君的門客之後，在安西君的幫助下，這個顧慮已經沒有了。現在的蕭平，也許能夠給他他一直想要的，因為他眼前的這個人沒有任何隱瞞，他就是蕭平。
儘管自己是有隱瞞的。
“你……真的想好了嗎？”薛武安小心翼翼地問，“重新參與奪嫡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蕭平笑道：“上次我的勢力被全部清洗，但我畢竟保住了自己的命。只不過現在，我奪嫡的目的變得更加單純與清晰了。”
薛武安點點頭，“我明白了……我相信你。”
蕭平一怔，隨後激動地道：“你同意了？”
薛武安輕聲笑道；“沒錯。”
儘管自己的這一生還不算多麼長，但是似乎自己已經做了太多的選擇。事實證明這些選擇可能都是錯的，眼下自己做出的，可能也是這樣的一個選擇。
但這是薛武安能找到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蕭平激動萬分地給薛武安又倒了一樽酒，然後兩個人一飲而盡。
喝下這樽酒，薛武安只覺得腹中湧起一股熱浪，他笑道：“只不過我仍在想，王上對你……如何？”
算起來，蕭平也算是參與奪嫡然後失敗過一次的人。如果王上對他有什麼看法的話，那奪位將會變得困難重重。
蕭平神秘地一笑，道：“這也是我敢繼續參與奪嫡的原因，王父對我沒有任何看法。上次行獵還帶上了我，為了救他，我還受了點傷呢。”
這件事薛武安在酒舍裡有所耳聞，但真正讓他感到驚訝的卻是薛王的態度，“為何？”
蕭平長嘆一聲，道：“也許是愧疚吧。因為上次對我的刺殺，與其說是二兄想殺我，還不如說是王上想殺我。”
薛武安陡然一驚，“什麼？”
蕭平苦笑道：“也許就連二兄、呂肆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此事。其實大兄、二兄、我三個人分割朝中勢力，勢均力敵的局面已經持續了兩年了。只不過半年前，王上忽然任命我去節制晉陽城的城防營……”
接著，蕭平將那個驚天的陰謀，給薛武安一五一十地全部說了。
薛武安聽完之後，本是應該高興的。但蕭平卻注意到，薛武安的眼神中忽然流露出深深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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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薛武安想到了百里清，如果蕭平所說屬實，那跟隨呂肆的百里清，恐怕最終會有滅頂之災。
而在同日的傍晚，在晉陽街頭散步著的莫臼把手裡的果子咬了一口。驀地，腦中忽然一閃。這數日來他明察暗訪調查來的資料，一瞬間全部出現。
原來根本解釋不通的許多事情，忽然一下子豁然開朗。
莫臼愣愣地在街上站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走下去，把手裡的果子猛地一咬。
“真是可憐哪。”
他含糊不清地咕噥著，也不知道在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