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清的身影輕輕地從牆頭飄了下來，像一朵雲一般優雅，薛武安看著她，回想著以往的數次見面，每次與她相見，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別，像如今這般約定好時間見面的，卻是第一次。
只不過，雖然已經算作老友，但是薛武安和百里清見面，卻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尷尬感，讓兩人說話時總有那麼點不自然。
不過至少在現在，薛武安見到她，心中只有高興與激動，而百里清也是如此。
“好……好久不見了。”薛武安揚了揚手中的酒壺，有點笨拙地說，似乎還沒有喝就已經醉了。
看著他的樣子，百里清不禁失笑，剛才擠出來的笑容也變成了發自內心的笑容，“你糊塗了吧，我們兩個昨日不還剛剛見過面嗎？”
“是……是哦。”薛武安大感尷尬，撓了撓腦袋，笑道。
百里清深深地看了薛武安一眼，看著他的臉龐和他的眼睛，直看得薛武安有點發毛，但又不好意思別開目光。過了半晌，百里清忽然道：“你瘦了。”
薛武安心中一震，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百里清用她女子的細膩，成功擊碎了自己多日來精心築造的堡壘。近日來的不甘、煩悶、無奈、痛苦一時間全部湧上心頭，從眼睛中噴湧出兩滴眼淚。
薛武安的眼睛立即便紅了，眼淚險些就順著眼角流出來，他連忙笑了笑，裝作風沙迷了眼睛，輕輕地擦了擦雙眼。
這種假動作如何能夠逃得開百里清的眼睛，她看著薛武安的動作，自然立即知曉薛武安積壓已久的鬱悶，一時竟也鼻頭一酸，險些哭了出來。她在晉陽數月，也過得相當艱難，現在幾乎想和薛武安抱在一起痛哭一場。
但這是不可以的，那樣的話，百里清的情緒都崩潰了，還如何說事情。
就算把弦繃斷了，百里清還是只得繃著。她是一派之主，不是什麼江湖遊俠，孑然一生，更何況，她還有一個質於敵國的姐姐。
“武安。”百里清深吸一口氣，把眼淚吸回到肚子裡去，“聽好了，我這次來，是有事要找你。”
薛武安這才想起，連忙裝作無事的樣子笑道：“什麼事？”
看著薛武安的笑容，百里清竟是險些又忍不住哭出聲來，但仍是硬生生憋住了，“你拼死送到我手裡的那封信，是我姐姐的求救信。”
薛武安一愣，他本以為那正是百里華向百里清訴衷腸的信，怎麼就變成了一封求救信？他皺眉問道：“求救什麼？”
百里清咬了咬牙，嘆道：“秦國發生了變故。”
薛武安皺了皺眉頭，他預感到百里清即將要說的事情肯定會大出自己的預料，忙道：“何意？”
百里清道：“你可知道秦國相邦是誰？”
一說到這個，薛武安就想起當年棄國出逃的皮密新來，不禁喟然長嘆，然後道：“我聽說現在的相邦是屈馮，但是屈馮到底是何人，我卻不清楚。”
百里清蹙眉道：“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屈馮是昭太后的弟弟，至於為什麼姓‘屈’，卻是不知。不過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秦王罷了屈馮的相位。”
薛武安心中一驚，他早就聽皮密新和宇文鄴說過，秦國現在宗室疏離，秦王大權旁落，怎麼現在反倒罷了屈馮的官？
“難道秦王要親政了？”薛武安蹙眉問道。
百里清搖搖頭，“沒有那麼簡單，這是昭太后與屈馮的一次讓步，因為秦王要去做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這件事情如果做成了，不僅外戚在朝中再無興風作浪的機會，秦國也會重新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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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薛武安心頭一跳，問道。
他忽然想起了喬琰死之前說的話，秦國是墨家存在的基礎，只要有秦國這個敵人，墨家才能繁榮昌盛。
不管這話對不對，至少秦國這個敵人，是越來越可怕了。
百里清看著薛武安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東邀徐國，共同稱帝。”
“稱……稱帝？”
薛武安愣了愣，儘管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是這件事的震撼程度還是大出他的預料之外。
百里清點點頭，“沒錯，稱帝。”
四十八年前，當今的薛王，當初的秦帝國定武公起兵反秦，誅殺秦帝，然後透過多年的征戰，與列國一起將秦帝國的殘餘勢力趕回關西。秦帝國也只好去掉帝號，只稱秦王。那位秦王便是去年剛剛薨逝的秦武定王。
秦武定王年長的幾個兒子都死在了戰場上，現在即位的東方圭也不過二十歲的年紀。僅僅過了一代君王，秦國竟然又要稱帝？
更可怕的是，與它一同稱帝的，還有東方大國徐國。
“秦王得了一名捭闔策士，現在已經派其出使徐國，共同稱帝。”百里清道，表情極其嚴肅，“徐王年輕氣盛，野心極大，若能與秦國結盟，一定可以大展宏圖。如此，不僅薛國要被其瓜分，我姐姐自然也無法活命。”
薛武安心頭雪亮，百里華是秦國派來的質子，如果秦、薛再度開戰，她與公子玉必定會被薛國處死，以壯軍威。
“那秦國是用和等手段收買隨國的？”想起今天在朝堂上的爭論，薛武安忍不住問道。
百里清猶豫了一下，然後道：“秦國罷相，便是為此。”
薛武安皺眉奇道：“難道秦王任用隨臣為相？”
百里清點點頭，“是隨國的五大夫康虔。”
康虔？
薛武安聽到這兩個字，臉頰的肌肉就一陣抽動。這個人當初鎮守重泉，如果不是他草率出擊，被孟闕所破，安西君也不會死了。戰後，他和鍾華都覺得，康虔是秦國細作的可能性相當大。現在看來，他竟然去秦國做了相邦，此等嫌疑便又加重了兩份。
“這些事情，都是百里華的信中所寫？”薛武安對百里華訊息的靈通有點吃驚，不禁問道。
百里清點點頭，“公子玉和華姐在秦國宗室當中有很多關係，這些訊息就是一位族叔發給她的。”
薛武安點點頭，正想說點別的，但是聽到“族叔”兩字，又是覺得不太對，秦國的公族當中，現在還在朝中任職的並不算多，擔任要職的更是鳳毛麟角。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這個族叔……難道是茂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