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薛武安知道，陳離也不是那種為了謀取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的人。陳離最希望看到的事情就是陳氏復興，在某種程度上，梁王已經幫他完成了這個心願。在這種情況下，陳離是不願意鋌而走險與梁王的紅人對抗的。
但是不管怎樣，自己總是要試一試的，更不用說……自己還有白姝這條路。
但是令薛武安失望的事再度發生了，不管是白姝還是陳離，都拒絕會見自己。薛武安幾乎都要打算晚上的時候夜闖左徒府，但很快又冷靜了下來。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遊俠少年了，現在也不是在戰時。自己的一舉一動稍有差池，就會影響到邦交大局。
這時候，薛武安才真正覺得，自己在丹陽孤獨到了極點。以往那種對丹陽的熟悉感和親切感也似乎頃刻之間蕩然無存。現在的丹陽，對薛武安來說僅僅是一片廣闊的野地。在梁國朝堂上，自己還能夠相信誰，依靠誰呢？似乎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和靈越、張雎他們鬥了。
坦白講，對於現在的梁國而言，東方與徐國穩定下來，再與秦國交好，就可以蠶食中原，出兵三秦，可以獲得立竿見影的利益。但是與三秦結盟，合縱抗秦，好處就沒有那麼明顯了。可是長遠的看，秦國的侵略性和擴張性是最強的，現在遏制秦國，總比以後被秦國吞噬要好。
這個道理靈越、梁王他們肯定明白，但就算如此，他們也還是要先把眼前的利益拿到手，再談別的。
薛武安除了嘆息之外，沒有別的辦法。如果張雎真的能夠爭取到梁國，新一輪連橫將再度拉開，本來就對合縱搖擺不定的徐國有可能也專注於嘴邊的肥肉商國，那時再讓三秦聯合，只怕在沒有了河西之地的情況下也無力合縱。
思來想去，薛武安還是沒有任何好的法子。這些事本來就不是自己的長項，但是公輸起失蹤多日，司馬陵又嚴重低估了這次出使的難度，很有可能這次出使將要無功而返。一想到這裡，薛武安就更加煩躁，回到自己的府邸就倒頭大睡起來，連般的詢問都沒有搭理，一覺直接睡到了半夜。
半夜醒了之後，薛武安既不想起來，也不想繼續睡覺，只好躺在榻上發呆。他剛才又做了一個噩夢，他很久都沒有做噩夢了。噩夢對於薛武安的折磨總是斷斷續續，讓他不厭其煩，卻又毫無辦法。
在剛才那個夢裡，薛武安倒進了一潭黑水之中，越來越深，直到他看不清任何東西，嘴裡、鼻中、眼眶裡全部都是沉甸甸的黑色液體，把他繼續往下拉。
他不知道這個夢有什麼寓意，受過墨家教育的他也不相信這個夢有什麼特殊的寓意。但他的心就是非常焦躁，讓他無法安定下來思考。
忽然，窗外傳來一陣輕輕的響動，似乎是有人在敲窗。薛武安一驚，自己的宅邸雖然不小，但他把八名神農衛全部安排在了這個院子裡，如果有人要闖進來，他就必須躲開八名精通南嶺雲雁渡的神農衛，就算把薛武安的武功再提高一倍，他都不相信自己做得到。
但是在薛武安認識的人中，的確有一個有這樣的能力。
窗子再度響了兩下，薛武安咽了口唾沫，輕聲道：“小師妹？”
過了好一會兒，窗外才有人低聲道：“是我。”卻是一個低沉的女聲，確實是喬蘇的聲音！
薛武安連忙滾下榻來，連鞋都顧不上穿就開啟了屋門，一個黑衣人立即無聲無息地走了進來，自從修煉了“天志道”後，喬蘇的輕功就越來越高，和自己已經是雲泥之別了。
“小師妹。”薛武安輕輕地關上了門，“你怎麼到這裡來了？我還想著過幾天去墨家總院探望你呢。”
“我就是怕你去墨家總院探望我。”喬蘇輕嘆一聲，把遮住臉部的黑布扯下來，儘管月光很淡薄，但薛武安還是看出她的臉上沒什麼血色，“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也有很多事需要你告訴我。”
“怎麼了？”薛武安一怔，被她的話弄糊塗了，“發生什麼事了，難道是墨家內部再度生變？”
“沒有。”喬蘇愣了一下，搖頭道，“現在墨家內部一片狼藉，他們早就鬥不動了。我已經透過了六院和六國主事的推選，成為了正式的鉅子。”
薛武安吸了一口氣，這麼說來，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墨家數百年歷史上第一任女鉅子，他正想打趣幾句，忽然聽喬蘇道：“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墨家……當我真正觸及到墨家的深處的時候，我寧可自己沒當這個鉅子。”
“怎麼了？”薛武安吃了一驚，“你……你發現了什麼？”
上次與喬蘇分別的時候，薛武安聽到喬蘇說想探查墨家深處的黑暗，本來想告訴她皮密新說的那些事，卻又忍住了。對喬蘇而言，那些可怕的事又可能太過恐怖，薛武安擔心告訴她會讓她有更大的壓力。但薛武安沒想到的是，僅僅幾個月的時間喬蘇就查到了相當深入的程度。現在，喬蘇一定知道墨家當年援助過秦國的事了，知道了他父親喬琰當年“製造”墨守敵人的想法。
見喬蘇沉默不語，薛武安輕輕嘆了一聲，搖頭道：“其實我已經知道了一些……小師妹，有一些事你沒有辦法改變，墨家想要存活實在太難了，你父親的方法可能的確是一條生路。”
坦白講，薛武安並不相信喬琰的計劃是墨家的生路。扶持秦國，讓秦國成為墨守的敵人，這樣墨家才可以伸張正義於天下，傳播墨子大道。如果真的只有這樣才能救墨家，那薛武安覺得還不如不要有墨家好了。薛武安相信，小師妹心裡也是這麼想的。
所以薛武安要安慰她，就算說一些違心的話也無所謂。
喬蘇看著薛武安，目光閃爍，“你知道多少？”
薛武安聳了聳肩，“不算多，但也已經足夠了。我知道當年我父親在定陽大戰武元君孟闕時，墨家在暗中幫助秦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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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知道墨家是怎麼幫助秦國的嗎？”
喬蘇的這句話讓薛武安一下子噎住了，他沉默片刻，然後搖了搖頭。
喬蘇閉上了眼睛，低下了頭，“你知不知道，秦國有一個組織，叫黑鐵亭。”
“我自然知道。”薛武安點頭道，“這幾年我和他們鬥了很多次。”
喬蘇苦笑一聲，搖了搖頭，看著薛武安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
“其實黑鐵亭……就是墨家在六國分院之外開設的第七分院。從某個角度上講，你對付的那些人，也全部都是墨家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