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輸起卻只是淡淡一笑，“看來靈子沒有領會到合縱的妙處。”
“何意？”靈越微笑著看向公輸起的眼睛。
“當今天下，東西兩強，共同稱帝，意在稱霸天下。處在夾縫當中的五國，如果不能聯合起來，本就離滅亡不遠。”公輸起朗聲道，“若由梁國主導簽訂合縱盟約，梁、隨、薛、幽、衛五國合縱，那麼五國的大軍既可以滅秦，也可以滅徐！這是梁國手中最強大的武器。至於縱長的問題，有兩個解決方式，一來，我可促動薛、隨、幽、衛四王入丹陽城，尊梁王為南帝！”
“什麼？”身為令尹的南平君聽到這話，不由得微微一顫，“公輸子當真？”
但靈越的眉頭卻微微一皺，沒有立即作出反應。而梁王舂也只是微微一笑，“公輸子，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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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武安剛開始大惑不解，稱帝天下，應該是符合梁王舂的慾望的。但是仔細一想，再看一下梁王舂和靈越的表情，他忽然回過神來：稱帝和當縱長不一樣，首先，稱帝需要很多時間準備，還要等待四王騰出時間一起來丹陽會盟，恐怕要花上一年多，公輸起的這一招有拖延時間之嫌。另外，縱長是合縱之盟的盟主，掌握著更為實際的權力，而稱帝只是一個名分而已，四王來推舉梁王稱帝，也有扶植一個箭靶的用意在。那時，梁國、徐國、秦國三大帝國相互爭雄，三秦和幽山就可以適當抽身，坐觀大國爭鬥。
自己還是太嫩了。薛武安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苦笑。
公輸起的算計被梁王擋了回去，似乎也不沮喪，仍是笑道：“二來，等合縱之盟真正發動的時候，在下將腰佩五國相印進入臨稷面見徐王，在五國合縱的強大攻勢面前，他只有三個選擇，要麼嚴守中立不阻礙合縱，要麼自去帝號加入合縱，要麼……就在五國合縱之下灰飛煙滅，被五國瓜分，先於秦國滅亡。”
薛武安吃驚地張開了口，別的梁臣或許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作為薛臣卻知道，當初公輸起以臨時薛相的身份進入臨稷，就是用合縱盟約打動了徐國。但是現在，公輸起卻對梁王說合縱同盟也可以對付徐國。
這不就相當於……把徐國給賣了嗎？
薛武安皺起眉頭，他實在是想不通公輸起到底要做什麼。
誰又能知道，現在在王座上笑得這麼開心的梁王，是不是另一個被算計的人呢？
梁王現在的確笑得很開心，他不是一個貪求虛名的人，也不想當出頭鳥，所以對公輸起的第一策沒什麼好感。但是公輸起的第二策卻讓他振奮不已。本來為了即位把商國六百裡土地讓給徐國獨吞已經讓他心疼不已，現在有機會連本帶利地收回來，還能壓過兩個名義上稱帝的邦國，享受掌握天下命運的成就感。這一切都讓他無比動心，此時的他，已經把張雎好幾個月的苦心勸說拋到了腦後。
如果他真的可以把握合縱聯盟的話，就算是徐國和秦國聯手，又有什麼好怕的？
商國六百裡，還有於商之地，甚至是咸陽和臨稷，這些都可以成為他手中的玩物。他的確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公輸子，我有一個提議。”梁王舂忽然想起了什麼，嘴角浮現起一絲笑意。
“大王請講。”公輸起笑著拱手道。
“現在不是又多了一個王嗎？”梁王舂笑道，“不如……把商王也叫上吧，湊一個六國的數字，也讓徐國好好地見識一下合縱之盟的厲害。”
薛武安看到，公輸起的眼神中迅速閃過了一絲慌亂。
這是他從公輸起的眼中第一次看到慌亂。
“大王真是妙計。”但是公輸起馬上就肯定了梁王的提議，從他的臉上，幾乎看不出任何破綻，以至於薛武安幾乎都要以為剛才是自己看錯了。
不會的。薛武安回想了一下剛才自己的觀察，絕對沒有看錯。
接下來就是商討具體的合縱細節了，張雎也非常知趣，主動告辭離去。公輸起向梁王和眾梁臣提出，將在八月入秋之時舉行合縱結盟儀式，正式建立合縱聯盟，初定的盟國有梁、隨、衛、薛、幽、商六國，徐國是否參與還需要與徐帝進一步洽談。但不管怎麼樣，只要薛國、隨國和幽山國已經首肯，共推梁王為縱長，那這件事多半已經成了。
談完之後已經是中午了，薛武安覺得腹中空空，思緒亂成一團麻，薛國這邊的代表儼然已經成為了公輸起，也沒有自己什麼事，便想告辭離開，卻又怕讓眾人以為自己和公輸起有嫌隙。忍了片刻，卻聽梁王說道：“好，大事已定，寡人這就簽訂盟書，交予諸位。”
原來已經談完了，薛武安苦笑一聲。梁王這次動作非常迅速，簽字蓋章之後，把六份盟書送了過來。從這一刻開始，合縱之盟就相當於正式訂立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薛武安總是覺得心裡惴惴不安。
他總感覺，自己、梁王，還有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被公輸起算計了。
走出議事殿，薛武安有意避開了一眾梁臣，走到了公輸起的旁邊，盧閒卻也湊了上來，不過這並不讓他意外。
“世叔。”盧閒倒也落落大方，走上來先對薛武安拱手行禮，“大事已成，世叔也可放心。”
能放心才怪……薛武安雖然內心不滿，但是臉上仍舊滿是笑容，“這次簽訂合縱盟約，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我只是拾人牙慧而已。”
盧閒笑了笑，卻也不說話，也不對公輸起行禮，徑直離開了。
“拾人牙慧……”正在看著盧閒背影的薛武安忽然聽到了旁邊的公輸起笑道，“薛卿，你可真會說笑。”
“公輸子，你把我騙得好苦。”薛武安冷笑一聲道。
“那又如何，你不是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嗎？”公輸起回頭看了一眼王宮議事殿，“合縱之盟是太子穰即位的一大助力，這也算我給你們的一份小小禮物吧。”
禮物？薛武安不由得笑出聲來，“公輸子，你和你師弟不一樣。司馬陵雖然和我長期敵對，但我一點都不擔心他對薛國的忠誠。但是你……我就不確定了。”
“至少現在，我仍然是薛國的相邦。”公輸起也不生氣，只是笑道，“在現階段，我只是你們的朋友，不是敵人。”
薛武安看了公輸起一眼，眉頭一皺，“你早就算好了是吧？你早就知道我會代表太子穰來出使梁國，便想借力打力，讓張雎無從還手。”
“算是吧。”公輸起的笑容微微一滯，“薛卿，還希望你不要生氣。”
“我盡力。”薛武安冷笑一聲，“對了……我受俞仲託付，策動陳郡代守嶽新醜出兵迫境，逼隨王儘快結束隨、衛之戰……這件事，有沒有壞合縱大局？”
公輸起有點驚訝地看著薛武安，“你能策動嶽新醜？”
薛武安下意識地避開了公輸起的目光，他不想讓公輸起察覺到自己與嶽新醜、莊夭的任何來往，“沒什麼，一點小手段。”
“你可是幫了我大忙。”公輸起笑了笑，看向薛武安的目光更加熱切了，“我還在頭疼怎麼勸說隨王呢。現在就好，可以把責任推在嶽新醜自行其是的身上，隨王也不好向縱長發難。隨、衛之戰再不結束，恐怕我的合縱就要被破了。你做得很好。”
“我只是單純受俞仲所託罷了。”
“俞仲啊。”公輸起摸了摸自己的鬍子，薛武安記得三年前他還沒有這麼長的鬍鬚，而同為捭闔家的司馬陵、張雎卻是不蓄鬚的，“他可是一個能臣，可惜非同道中人。”
“公輸子。”薛武安眉頭一皺，猶豫片刻，還是低聲道，“你為什麼要騙徐國呢？”
薛武安看得真切，這句話剛剛問出，公輸起摸著鬍鬚的手指就微微顫抖了一下。
“騙？”公輸起微微一笑，把手垂下來，“如果他們不是相信了張雎的鬼話，早早稱帝，他們就可以安安穩穩地當縱長，何樂不為，甚至還有可能在縱長的位置上進而稱帝。安全又妥當。可惜啊，他們不聽我的話，逼得我只得把縱長的位置留給了梁國。當然，他們如果能夠乖乖去掉帝號，加入合縱的話，我是不會對付他們的。”
薛武安皺起來的眉頭並沒有因此舒展開，“我實在想不通，你到底和秦國有什麼深仇大恨？”
“我？我一點都不恨秦國。”公輸起笑了笑，“我和我的師弟相反，東方六國的陳腐讓我非常不滿。但是秦國併吞天下的野心世人皆知，它是沒有辦法承擔合縱的重擔的。”
“你發動合縱，目的到底是什麼？”薛武安問出了這個長久困擾著他的問題，“司馬陵說，合縱是捭闔家策術中的天下策，但就算你攪動了天下，又能得到什麼？”
“薛卿。”公輸起沒有去看薛武安，也邁開了步伐，向臺下走去，“有些事不需要很直接的目的，我想你能夠理解。”
薛武安的確能夠理解。但是看著公輸起的背影，薛武安卻感到了深深的恐懼和不解。不知道為何，他非常清楚，公輸起不是自己這類人。
而公輸起，慢慢地走下臺階，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健，但是他的目光卻是茫然的。他現在已經把剛剛才和他說過話的薛武安拋到了腦後。
他現在想起了他的那個師弟。
“師弟……”他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喃喃道，“你為什麼沒有落子呢。”
正午的太陽射在薛武安和公輸起的臉上，在寒冬當中給他們帶來了一陣溫暖。可幾乎是同時，兩個人都感覺背後似乎傳來陰風陣陣。